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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夏跟客戶通電話的時候,她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她瞟了一眼,又是南思文。她一通電話還沒說完,他已經打了四回了。
好容易跟客戶扯皮完,她拿起手機,皺眉看著鎖屏界面顯示有四個未接來電。
一個多禮拜以來,他嘴上說著答應她的條件,卻天天這樣騷擾她。他還買了很多營養品甚至玩具送到她家裡。最讓顧清夏覺得可笑的是,他買的都是男孩玩具。
盼生兒子的那點心思,昭然若揭。
顧清夏唯有報之以冷笑。
手機在她手中,忽然又震動起來。還是南思文。
顧清夏這回接起來,她必須得跟這個男人掰扯清楚這件事。他這樣黏黏糊糊的糾纏,讓她厭煩。
「晚上見個面,有沒有時間?不,別來我家。」她不喜歡他登堂入室。
前幾天,他大包小包的給她送東西,是直接送到門口的。她問他怎麼進的樓門。
「樓上有套房子,抵押給我們公司,後來還不起錢了,讓公司收回來了。我借了那套房子的門禁卡。」他說。
顧清夏就想起來被幾個黑衣黑褲的男人從自己的家裡趕出來的年輕寡婦。她臉上太過憔悴,失了顏色。一手拉著只拉杆箱,一手牽著她年幼的兒子。目光茫然,呆滯。
她想起來,她確實見過南思文也穿那樣的黑衣黑褲。男人穿黑太普遍,她當時沒在意。真的刻意去回想的話,卻想起來,那是一樣的衣服。
她當年給他寄過去一張學費繳清的收據,他卻最終走了這麼一條路。
人生,真是難以預料。
她跟他電話里約定在她家附近的一間咖啡店。他知道那個地方,離曾經的「大鐵鍋燉雞」並不太遠。但他晚上有事,來不了太早,他們約定了八點見面。
夏日裡日頭長,到了七點多天才黑下去。顧清夏在外面吃了飯,直接開車到了咖啡店。這條街比大鐵鍋燉雞離她家還稍遠些,旁邊有塊地,開春那會成了工地,很是影響街這邊的生意。路上塵土多,走的人就少。晚上看著有點荒涼感。
南思文跟張順之間的矛盾日益激化。這是利益的爭奪,只能是白刀紅刃,比拳頭,比心狠,比卑鄙。
南思文並不怕張順。他走上這條路後發現,這條路上,並不需要什麼學歷,需要的是腦筋、判斷和決策力,還有就是心夠不夠狠。碰巧這些他都不缺,
在朝九晚五靠出賣勞動力過活的白路上,他只是泥地上的一塊普通石頭,毫不起眼。在這條黑得泛著血光的黑路上,他卻像一塊璞玉一樣,逐漸打磨出光彩。
對於張順,南思文因為深深領會了王老闆的意圖,他其實一直有所留手。他把情況控制在讓旁人看起來,總覺得他似乎稍遜張順一籌的狀態。雖稍遜一籌,但他只要杵在那兒,張順就不能像從前那樣放肆了。
他開車的時候還在想,今晚見到張順時,他那張假笑的臉。太假,臉上笑著,眼裡卻泛著紅。
他不知道他的前輩,那位一直被老闆懷念和誇讚的「東子」怎麼會栽在他的手上。他覺得張順真沒什麼好怕的。
他拋開這些思緒又想起了顧清夏。他打十次電話,她不見得能接一次。今天算是很幸運的。但她這樣主動約他見面,他預感她又會提什麼條件,或者要要出什麼大招。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
果然如他所想。
咖啡店裡,顧清夏把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簽字吧。簽了,找個時間去做公正。」
他拿起來飛快的過了一遍。是一份撫養權協議書,她要他放棄孩子的撫養權,她給他探視權,兩周一次。
見是這種東西,南思文反而鬆了口氣。他沒跟她扯皮,直接拿起她的筆就簽了字。他的爽快反而叫顧清夏挑了挑眉。
怕球!
說到底,他是孩子親爹!警察還真管著他不成?警察哪這麼閒,成天就管人家裡事。他其實根本沒想把孩子從她身邊搶走,孩子怎麼能離開媽?他是想孩子和孩子的媽,他都要!
有了這個孩子,他和她之間的牽扯,是一輩子斷不了了!
他只要想起來,就是夢裡都能笑出聲。
現在最重要的,是讓她把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來。別的事都以後再說。她生了孩子,做了娘,怎麼樣心都會軟一點吧?他們村里從前那些買來的媳婦,都是在生了孩子之後認了命。
他也不再是當年山村里一窮二白的山娃子了。他剛剛給他娘買下幾十萬的墓地,等以後,他還要在帝都買房子。買大大的,比她的房子還大的大房子,就像王老闆家那樣的房子!
他以後,還會給她買好些包包。他在天上界看了很多女人來來去去,可算是知道了女人對包的執著了。說是女人的第二張臉也不為過。怪不得她會有這麼多包。
從前在山裡,他想對她好,卻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好。後來,他在帝都遇到她,還想對她好。可她的「好」,太貴,他給不起。
但是以後,他給得起了。
南思文手放在桌上,於是顧清夏看到了他手上戴的表。
她當然不會知道,這塊表是王老闆送給南思文的。但以她的眼力,看得出來那是rolex的正品,決不是小店裡的仿貨。
她不由得心中輕嘆,隨即又微哂。
南思文很想她能跟他再多坐一會,多聊一會兒。但她可沒有這種興致。約定好了去做公正的時間,她將協議收到包里,起身離開。
南思文只能微感失落的跟在她後面。
走了幾步顧清夏蹙眉回頭:「你別跟了行不行?」
南思文不敢惹她生氣,只好在原地踟躕,目送她。
顧清夏走到路邊自己的車子那裡,她車後的空位上停進來一輛小車。一男一女走下車,親密的牽著手向她來的那個方向走去。但是他們還沒走到她身前就停下了腳步,面露驚恐。女孩子甚至還驚叫出聲。
顧清夏愕然回頭。
街上清冷無人
路燈是昏暗的。
可是雪亮的刀高舉起來,刀身反射著燈光,還是晃了她的眼。
如果給顧清夏以思考的時間,她或許會以理智作出別的選擇。然而在那時候,在那樣的情境之下,人們是沒有足夠的思考時間的。
勇敢或懦弱,上前或逃跑,並肩或遺棄。在那種情況下,一個人作出的選擇可能與這個人平時的為人完全相符,也可能會跌破別人的眼鏡。
但在這種情境之下,一個人作出的任何選擇,都是源於本能,發自本心,映射自我的。
顧清夏的本心,驅使她毫不猶豫的掏出包里的高壓電擊器,沖了過去
後來發生的事情,其實顧清夏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時間仿佛突然就變得凝滯。她看見南思文似乎衝著她大吼,他似乎是叫了一個人的名字,但她聽不清楚
世界仿佛在旋轉,直到她躺在地上。她不知為何失了力氣。她躺在那裡,並不知道自己到底躺了多久,只感到力氣一絲一絲的流失。
她一直望著帝都昏暗得看不見星星的夜空,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這種瀕死的感覺,她曾經體驗過一次。
那時候她躺在冰冷的山裡,當眼前一片漆黑的時候,她以為她會死去。可是睜開眼,看到的是那少年的臉。
顧清夏現在仿佛又有了那時的感覺。很奇怪,為什麼?
她的手摸上自己的胸膛她摸到了刀的柄她感到嘴裡發甜,有腥熱的液體從嘴角流出。那是臟器受傷,血液自食管倒灌。
這個時候,時間的流速對她而言失去了意義。她並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
她恍惚聽見南思文的聲音,飄渺,遙遠。然後,她看見了南思文的臉,出現在她視野的上方。
這個男人的臉沾了些血,但稜角分明。不知怎的,就和當年那少年的臉重疊在了一起。
他似乎在大叫什麼,他的神情,惶然而恐懼。顧清夏忍不住皺眉,因為她好像聽清了他在叫什麼。他在叫一個名字。
小霞!小霞!小霞!
真是好討厭啊這個名字土死了。
當黑暗漸漸籠罩她的視野,在最後的漆黑到來之前,她想,不知道再睜開眼,還能不能看到那個少年?
如果睜開眼再看到那少年,這次一定要告訴他,她的名字叫顧清夏。
那少年可憐又可悲,他始終不懂。
她,從來都不是小霞。
他不懂。
這天晚上,帝都某家醫院的急診接收了一名孕婦。遺憾的是,躺上手術台上的時候,孕婦的器官已經衰竭。
主刀醫生明白自己已經回天無力。
在那個自稱是孩子爸爸的男人痛苦的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之後,醫生放棄了大人,實施了剖腹產手術,搶救出了七個月大的胎兒。
是個女孩。
他把孩子交給護士,而後累的在地板上坐下來。這已經是他今天的第四場手術,他感到非常疲倦。
他坐下的地方正好正對著死者的頭部。他看著她,這時候才注意到她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如花一樣,並孕育這新的生命,卻不幸凋零在他的手術台上。
作為一個外科醫生,見多了生死,他依然為她感到遺憾。
人們總是本能的希望美麗的事物能夠長久,乃至永恆。但那,並不可能。
孩子因為是早產,被放進保溫箱裡,送進了特護病房。
護士們把死者的遺體收拾好之後,那孩子的爸爸終於見到了他女兒的媽媽。她躺在那裡,冰冷卻美麗。
男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他的目光中沒有了生氣。甚至警察問話的時候,他都是渾渾噩噩的。警察不得已給他一些空間,讓他冷靜。
冷靜下來,能面對現實的男人,眼神像是要噬人。
他對警察的說辭是遇到了搶劫。他的身上也有刀傷,看起來很有說服力。他也長得好看,容貌上和女人很般配。
當問及死者和他的關係時,他沉默很久,說她是他孩子的媽媽。
他沒說那是他妻子。恰好主刀醫生從旁走過,頗感詫異。
警察走後,來了一些黑衣黑褲的男人,他們圍著那男人低聲說了些什麼,而後離開。警覺的護士長警告了夜班的同事們,要大家小心警惕。這些年,因病患的傷痛或者死亡而遷怒醫護人員的事情越來越多了。總有醫生或者護士因此喪命。她為了安全起見,打電話給保衛科,多調了兩個保安到這邊來。
幸而無事。
這個時間,在地球的另一端,還是清晨。
李盛起不來床。他還沉浸在藥物帶來的虛幻迷亂的快感中。微風拂過他的臉龐,他忽而覺得有異。
他強撐著抬起頭。
晨光中,白色的輕紗窗簾在微風的吹動下無序的拂動。顧清夏站在窗邊,沐著晨光,眺望窗外的湖景,森林,遠山。
這就是你一直想帶我來的地方?她說,真美
顧顧他輕輕的叫她。他非常的想念她。
她轉過身,走到他身邊俯下身,看著他喪失了自我迷亂失魂的樣子,憐惜的摸著他的臉。
她嘆息,就不能戒了嗎?
他痛苦,無力的回答,太難太難
那也別放棄。她說,答應我,永不放棄。
她的眼睛黑黢黢的,那麼認真,他被迫著答應了她不放棄,永不放棄。
她笑了,俯下身,溫柔的吻他的唇。
她穿著舒適的純棉家居服,細細的手臂,直直的腿,都沐在晨光里。特別乾淨。
李盛想起來,其實他最早,喜歡的是她衣櫃裡那些緊窄的裹身裙。
緊緊裹在她玲瓏的身體上。薄薄的肩,豐滿的胸,細細的腰,挺翹渾圓的臀,筆直的腿那些會讓他下身充血的線條,都被勾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是後來他卻喜歡看她穿著舒適的家居服,寬鬆,柔軟。他們買的是還是情侶款。他喜歡看她素顏,臉孔乾淨,捲曲的長髮用髮夾蓬鬆隨意的夾在腦後,露出一截雪白的後頸,弧線優美。他喜歡看她就這樣繫著圍裙,給他做熗鍋面。
灶台邊忙忙碌碌的,看起來像個妻子。
她的吻由溫柔至澎湃,嬌軀曼妙,不知何時變得和他裸裎相對。
她在他身上,索取,給予。她的美麗為他綻放。
她和他,從精神到身體,無比契合,天生就該在一起。
李盛被淹沒在極致的快感中
直到他真正的醒來。
晨光灑進臥室,晨風輕撫臉頰。
他想起來這是地球的另一端,顧清夏不可能出現在這裡。那些溫柔繾綣,澎湃快感,都不過是嗑藥後的幻象。
一直響個不停的手機鈴聲,讓他感到頭痛欲裂。好容易鈴聲終於停歇,他才艱難的坐起。內褲里濕黏冰涼,滑膩得讓人不舒服。
他揉了揉太陽穴,搓了搓臉,才拿起手機按亮。
國內的來電,勝子的號碼。
【未接來電:勝子17】
李盛瞳孔微縮。那數字帶著一種不祥的意味,讓他的心臟仿佛被捏住一般的難受。
手機忽然再度響起,震得他的心臟猛然收縮。還是勝子。
他在劃開之前,手指竟然有了一分猶疑。
電話里,勝子的聲音帶著很重的鼻音,哽咽
但李盛聽清楚了他告訴他的事情。
他的手機驟然自手中滑落,摔倒地板上,彈跳,翻滾。
最後躺在那裡,靜靜的,閃動。而後黑屏。
如花謝。
如煙滅。
護士長擔心的情況並沒有出現。第二天中午,死者真正的家屬才出現在醫院。
死者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她的父母也相貌不俗。雖然他們的面孔蒼白,仍看得出眉間濃濃的書卷氣。特別是死者的母親,是一位氣質極佳的女性,和死者長得很像,年輕時必然也是一位美人。
他們首先去看了死者的遺體。他們撲倒她身上,握著她的手,摸著她的臉,失聲痛哭。
醫護人員並沒有勸誡,他們看得多了,知道這種哀痛勸誡不了。
護士長年紀長些,更懂得人心。在她覺得差不多的時候,輕輕的提了一句:「孩子現在各項指標正常,還在特護室里觀察。」
這句話立竿見影的取得了效果,終於使兩位家屬暫時按下哀傷。在隔著玻璃窗看過了孩子之後,他們含著淚去主刀醫生的辦公室,聽醫生說明情況。
在這過程中,那個男人如影隨形的一直跟在他們身邊,一步之遙的距離。奇怪的是,他們沒有看過他一眼,更不要說與他交談。護士長覺得十分的怪異。
直到主刀醫生在說明情況的時候提及了他,並以手掌指了指。老夫婦才愕然回頭,問,你是誰?
主刀醫生和護士長對看了一眼,看到彼此嚴眼中的驚訝。
原來他們竟然,根本不認識自己外孫女的父親。
兩個人機智的給這詭異的三個家屬留出空間和時間。你們先談談,他們說,然後退了出去。
隔著玻璃窗,看到死者的父母和孩子的爸爸有了短暫的交談。在那過程中,男人的頭一直是垂著的。
情況突然激變,他們隔著玻璃,都清楚看到了那位氣質極佳的女士,突然暴起,狠狠的扇了那男人一耳光。
後來的事情有些亂,總之他們也搞不清。
莫名的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圓臉龐身材壯實的年輕男人。他與兩位老人明顯也是初次見面,但在交談之後,二老很快就接受了他。與他們拒絕接受外孫女的生父的態度,截然相反。
不幸失去了母親的嬰兒在保溫箱裡觀察了一周。她的母親將她孕育得很健康,雖然才七個月,但她平安健康。
護士們聊起她,可憐她失去了母親。又津津樂道她的外祖父母和生父之間的奇怪關係,說起她的生父生母並沒有婚姻關係,年輕姑娘們胡亂猜測可能將會看到一幕爭搶孩子的鬧劇。
一周後,她出院了。
所有人都到齊了。
外祖父母,生父,還有莫名其妙不知道什麼關係的圓臉龐的年輕男人。
但他們似乎已經私下達成了協議。護士們無聊期盼的搶孩子的鬧劇並沒有出現。孩子的生父用眷戀不舍的目光,目送著孩子外婆抱著他的女兒,坐進了圓臉男人安排的車子。
直到車門關閉,那位女士都沒有看他一眼。
醫院,是最容易上演悲歡離合的地方。關於這個孩子的話題,很快就被護士們淡忘了。
南思文沒有跟任教授和顧教授爭奪女兒的撫養權。他一個獨身的男人,撫養一個女孩,太不現實。
最重要的是,他也沒有顏面去和他們爭奪那孩子。
他想起了他給顧清夏簽的那份撫養協議里的內容。他於是請求探視權。
任教授一口拒絕。但顧教授最後還是嘆息著應允了。
這一次,南思文是真真正正,嚴肅認真的在撫養權協議上簽了字。不是前一次那種無謂的僥倖的態度。他正視了這份協議的法律效力,放棄了女兒的撫養權。
他的女兒於是跟著外祖父母回去了江都。
南思文繼續在帝都打拼。拼血,拼命。每隔一段時間,就去江都看看女兒。
他終於是違背了王老闆的意願,弄死了張順。
他站在王老闆的面前,平靜的表示,血債,必須血償。張順,是無論如何必須死的。但他許諾,絕不會像張順那樣背叛王老闆。
但王老闆這樣的人,不可能會去信任諸如誓言或者承諾這一類的東西。他後來還是扶植了新人,制衡南思文。
但,他已經是暮年,南思文卻還那樣的年輕。有能力的人也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找到的,能力不夠的人,就是放到那個位子上,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一年一年的,南思文,終於還是一人坐大。他的名號,在帝都的道上,響噹噹。
王老闆覺得幸運的是,他當初看中南思文,很重要的一點便是因為他有底線。他果然沒有看錯。
他對南思文有著知遇之恩,因這一點,南思文始終沒有背叛他。
但是王老闆在他生命的最後兩年裡,終於大徹大悟了。那時候,他正搓著小葉紫檀的念珠,翻看著佛經。不知怎的,忽然就想通了。
他有六個孩子,包括妻子在內的不同的女人,為他了一共生了四個兒子,兩個女兒。這些孩子全都讀了大學,逐漸接手了他手裡的正經的生意。
但他們都知道,他還有著非常掙錢的隱藏在地下的黑色產業。巨大的利益使他們都忍不住覬覦。
王老闆突然醒悟過來,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他的孩子們在南思文的手裡,怕是過不了一回合。他的財富已經非常驚人,身體狀況也每況愈下,離大限怕是不遠了。
大徹大悟之下,他終於放手,讓南思文徹底自立。投桃報李,他得到了南思文會照顧王家的承諾,給他的後代們結了善緣。
第二年,安然病逝。
時光荏苒,轉眼就是十八年。
當初七個月就早產的女嬰,已經出落成婷婷少女。她被她的外租父母教養得非常好,氣質乾淨,行止優雅,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帝大。
帝大,當然在帝都。
她的父親親自到江都來接她,對她的外祖父作出了無數的承諾。承諾她的絕對安全。
她也是很無奈。所有人,都對她太過小心翼翼。每到這種時候,他們就會集體失憶,忘記他們從小就讓她學搏擊、格鬥,現在已經是空手帶黑帶這件事。
但是能去帝都,她依然還是很嚮往。那是她的媽媽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也是她離世的地方。
她渴望,去她走過的地方走一走,踩一踩她曾經踩出的腳印。
媽媽,是她人生中的一段缺失。
她的另一段缺失則是,一直到她和父親走進安檢門,她的外婆,都不曾看過父親一眼。
她和他的父親,並不算是親近。雖然她一滿十八歲,他就背著她的外公外婆,轉了大筆的財產到她名下。
那是他表達父愛的方式。她雖與他不太親近,卻也知道,他非常愛她這個長女,或許,不輸於愛他的兒子。
因為她知道他愛她,為了不讓他失望,她在他家住了幾天,最後還是拒絕了他提出的希望她長居在這裡的想法,堅決的住進了帝大的學生宿舍。
報道的那天,她的父親親自開車去送她。她的外公外婆從早上就不知道打了多少通電話。
對他們的小心過度,她很無奈,也只能忍耐。她十八歲生日的時候,她的外婆告訴了她當年她媽媽去大學報道發生的事。她終於懂了他們對她的小心翼翼和保護過度。
因為懂了,所以她忍了。
女兒和他不親近,不肯住在家裡,南思文內心很是失落。
但他知道,他的女兒像她的母親,也像她的外祖母。這三個女人身上,確實有一些東西,他不懂,卻有著格格不入的距離感。難以消融。
他親自開車送女兒去報道。顧清夏當年是怎麼被拐,他也已經知道。他和他女兒的外祖父母一樣,對這個像極了顧清夏的女孩,保護得像個玻璃娃娃,唯恐她受一點點傷害。
帝都本就是個人流洶湧的城市。報道日的大學門口,更是摩肩接踵。
九月的帝都,熱氣還未消盡,雨水卻日漸稀少,燥得狠。
南思文才停好車,從後備箱拿出女兒的行禮,手機就響起來。他看了眼,對女兒說:「你外公。」
他恭敬的接起,謹慎的匯報。卻因為信號不太好,略略走遠了幾步。在一再的保證孩子的安全之後,他終於掛了電話。
轉身,女兒原本站立的地方卻空空如也,只有行禮箱孤零零的靠著他的車子。仿佛她從未存在過。
南思文的內心,突然升起了極大的恐懼。
他失了冷靜,慌亂的大聲叫著:「明秋!明秋!」
「爸爸!」女兒的聲音卻自身後響起。
他遽然轉身
女兒站在陽光下,手上拿著兩瓶礦泉水,神情微詫。
年輕的女孩皮膚白皙,面孔秀美,眉目五官,宛然便是當年的小霞。
一如他無數次夢見,她回到他身邊
他一時愣住
他年輕時不知道多少次夢想過能出人頭地,而後體面的等著小霞回到他身邊
可,縱然他真的已經成了城裡人,已經成了有身份的人上人,有了足以供養女人們過上奢侈生活的身家,小霞也永遠不會再回到他身邊了
陽光下,少女愕然的看見,父親淚流滿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