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大嫂聽得喊聲,當然也知道來的是誰。而當她抬起頭來環視之時,也有一隊官軍兵卒從一眾圍觀的百姓當中招呼避讓、摩肩擦踵的奔將過來,只不過率領這一撥軍士趕至此處的登州指揮使司兵馬都監孫新望向顧大嫂時,卻是面露顯得有些無奈的笑意。
然而顧大嫂覷見孫新之後,便當即叉腰說道:「往日在登州蓬萊作歹的宵小,也不是沒吃俺打過,又何必再囉唣?待俺教訓過了,自會把這廝押解至官署府衙去,你又何必來多事?」
聽得顧大嫂對自家老公如此大呼小叫,周圍圍觀的城內百姓對於顧大嫂與孫新兩人的夫妻關係早有耳聞,而按後世說法,平素也調侃吐槽的慣了,是以當顧大嫂叉腰說罷,周圍百姓當中也不乏有人噗的笑出聲來,但大多人也都是捂嘴示意,不至喧譁調侃。只是孫新的額頭也仍不免有幾道黑線垂落,他長吁了聲,又道:「因鄒潤兄弟已奉旨前往沙門島,清絕了以往殘留的牢城營棚已罷了,特來探覷。所以來知會娘子,鄒潤兄弟眼下正於賭坊候著,是以來尋娘子早些時候回去與兄弟敘舊。」
顧大嫂是義氣深重的女漢子性情,當初未投奔蕭唐之前便已因義氣深重,而當初務必要搭救出解家兄弟。由她母大蟲全力主持,但本來與解家兄弟沒有甚交際,哪怕拼著反罪死罪也要義氣相投的登雲山鄒淵、鄒潤叔侄二人,對於顧大嫂而言,自然是過命的兄弟交情。如今登州出林龍、獨角龍裡面當中的鄒淵已經陣亡,而鄒潤回鄉探覷,這當然也一直是實打實的兄弟交情。而聽孫新說罷,顧大嫂當即便直把李老五一腳踹到一邊,喜聲道:「鄒潤兄弟來了?怎的不早說,這撮鳥並著這干小廝便交由你手底軍漢押解至府衙去,咱們速去見鄒潤兄弟。」
李老五並著他手下的閒漢盡被軍士押解去了,顧大嫂、孫新也立刻朝著位於登州市舶司不遠處的賭坊趕去。周圍一眾市民鄉親之中也有些人喝彩叫起好來,而顧大嫂也是意興毫髮,拋了哨棒,而直衝著周圍眾多鄉親抱拳談笑。至於孫新見此情形,則驀的低下了頭來,做以手扶額狀,臉上露出那苦笑的神情,仿佛也是在說「得,這就是俺的渾家,卻又還能怎的」......
距離登州市舶司港汊口岸也不過兩三百步距離的賭坊端的氣派,門前車水馬龍,坊內裝修也甚是華麗,多是地方名流、豪紳巨賈,還有不少東瀛、高麗走海貿的異邦商客進進出出。擺設整齊的一張張桌案推牌九、擲骰子,乃至打揭、胡畫、摴蒲...等賭局,都聚集著不少賭客夾笑帶罵著,也是熱鬧非凡。
直待顧大嫂與孫新夫婦二人上了二樓,也不必來迴環視,但見得前面端坐著個身材長大,且腦後生有個肉瘤的漢子,雖然是背對坐著,便已能認準了他便是返鄉敘舊的獨角龍鄒潤了。
「兄弟也返鄉回來,多時不見,倒也教俺盼得苦!」
顧大嫂極是熱誠,也立刻奔將過去。而本來也甚是好賭的鄒潤聽得呼喚,也立刻把桌案上碎銀交子、骰鍾錠笏胡亂往前面一堆,道了聲權當俺輸了這盤,遂立刻起來,回身迎向孫新、顧大嫂夫妻兩人,展顏喜道:「確是許久未曾相見,小弟也甚是想念哥哥與嫂嫂。」
都是熱心快腸的性子,彼此也都是登州出身的結義交情,顧大嫂、孫新、鄒潤再得重逢,敘舊歡言樂語,也是傾心吐膽。顧大嫂當即又拍板,教人吩咐賭坊邊同是由她管照的酒樓火家殺豬宰羊,備置酒食肴饌為鄒潤接風。而往樓下走時,鄒潤驀的又指向旁邊一排排桌案上鋪著標註許多圓圈的棋盤,另有骰子與由犀角象牙刻成的棋子,而眾多興趣盎然、津津有味博賭的也多是看來衣冠楚楚的文人士紳那邊,說道:「久不曾返鄉,閒時也只是在軍中尋些弟兄耍錢,好歹當初甚賭局花樣也都試過了,卻不料如今『打馬』博戲如今恁的紅火。」
顧大嫂見說笑著回道:「兄弟卻是不知,賭坊本有個老主顧喚作易安居士,更是個才女,嫌尋常博戲只是賭運,無所施人智巧,遂創個新鮮打馬玩法謂之『命辭打馬』,倒也甚受那些喜好附庸風雅的大戶推崇,賭坊內也留了本她所著的《打馬圖序》。那位姐姐雖端的柳絮才高,和咱們這些粗人本不是一路人,性子卻灑脫不羈,又是好賭,與俺倒也投契,看來今日雖不在,既是賭坊常客,早幾日晚幾日便能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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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樓雅閣當中,觥籌交錯、推杯換盞時,孫新也不住感慨說道:「如今兄長統領得數州軍馬,掌邊地防務職權;樂和隨著小乙兄弟於大名府為哥哥近臣,也儘管得機密要務;解珍、解寶兩個兄弟,也因能巴山度嶺,統領本部軍馬,兼管督練上下山坡,出入溪澗的新軍事宜,也多有用處。咱們登州八人,剩下你我三人衣錦還鄉,唯可惜折了鄒淵兄弟...若是泉下有知,知鄒潤兄弟你能得以平安返回故里,也必感欣慰。」
鄒潤聽罷也是喟嘆了一聲,說道:「當初若不是阿叔捨命相救,我也早已死在陽穀縣城頭上了。他臨終時言語,俺一直銘記於心...如今隨著哥哥一併共建得大業,雖也能領受個武職戴大頭巾,可若是再有陣殺廝殺,俺也總按捺不住一頭撞去,嘿嘿......如此也終非是甚把細謹慎的手段,也難保哪一日不會命折在沙場上。當初一直隨著阿叔廝混,有幸經嫂嫂攛掇,投奔得陛下非但驅逐外虜,有從龍之功,如今功成名就,俺心想也是時候討個婆娘,返鄉過安生日子。只是俺腦後生得這瘤子,奇形異貌,遮莫要尋個登對的人家,也要大費周章。」
顧大嫂見說卻猛的一拍桌案,當即笑言道:「胡說!男兒漢子,生得俊了又頂個鳥用?天生異相,這卻又能怎的?兄弟也是開國立業的功臣、力抗過外寇的豪傑,休論得賜重金良田、府邸宅院,雖納了官誥,世代為地方大戶,便憑咱們當初建下功業,登州地界的媒婆若是聽聞兄弟你要成家,也須爭先恐後著前來,把撮合山的嘴攛掇!若你仍是菲薄看輕了自己,自家兄弟,自無須見外。這件事就包在俺頭上,由姐姐替你做主問媒,為兄弟尋個好婆娘成家!」
鄒潤聞言略顯哀思的神色褪去,哈哈一笑,也不矯情,而痛快的回道:「嫂嫂既如此說,兄弟這樁大事可就交託於恁了。日後兄弟既也在登州蓬萊安住,與哥哥、嫂嫂之間,自須當相互照望,俺又怎會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