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從修行的狀態之中徹底脫離開來,他回到了這真實的世界,他看著這名有些古怪的女子,便覺得她臉上的神情細微而有趣,他認真的想了想,說道:「這算是你們正式重返人世間的第一戰?」
殷籬歌點了點頭,道:「的確是,所以對於我們而言有很多意義。」
她說到此處,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林意身側的原道人,接著道:「按照我們之前的判斷,若論純粹的戰力,恐怕他和你師兄之前反而在你之上,但對於南朝和天下人而言,似乎只有你的威名才能和魔宗並列,因為在此之前,你師兄雖然在建康城裡大鬧了一場,但那一戰最終的主角卻是魔宗。而且現在誰都知道,無論是何修行還是你師兄都沒有做成的事情,卻讓你做成了,是你逼得蕭衍退位。」
林意搖了搖頭,「我沒有逼他退位。」
「自閉於湖心靜院,和退位有什麼區別。」殷籬歌鄙夷的看著林意,道:「不管如何,想必你自己也應該承認,有人挑戰擊敗你,比擊敗你師兄要來得轟動得多。」
「所以你們這正式重返人世間的第一戰想著的是不飛則已,一飛必定沖天。」林意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道:「之前魔宗算是北魏最顯赫的修行者,現在你們一正式露面,若是又擊敗了南朝最顯赫的修行者,那給人的感覺,自然便是天神下凡一般,遠遠凌駕於人間,哪怕是之前南天三聖的名聲,似乎也可以不值一提了。」
「說的對。」
殷籬歌似乎沒有想到林意想得這麼透徹,但她反而高興起來,說道:「最為關鍵的是,即便是魔宗,他在此之前都沒有給人不可戰勝的感覺,他的強大似乎一直伴隨著逃亡,他從南朝逃到北魏,又從北魏逃到南朝,幾乎絕大多數不太清楚內情的人,都覺得他的強大不外乎得到了漠北密宗的效忠,覺得他後來的強大不外乎修行了魔功,吞噬了南朝皇太后的力量。但你不同,無論是你開始出名的鐘離一戰,還是後來你很快平定党項,再後來連南朝太子都殺了,又逼得蕭衍退位。別說是在南朝人的心目中,就是在北魏…在很多人的心中,你也是那種真正無敵和不可戰勝的象徵。」
林意皺了皺眉頭,道:「太子不是我殺的。」
「你真有意思。」
殷籬歌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她似乎想憋著笑,但是憋不住,「你居然這種時候還糾結這個問題,當然應該不是你親手殺的,但是他因為你而被殺死,現在無論是南朝還是北魏,都覺得他是因為迫害你鐵策軍的軍士,然後被你千里追殺而死。」
「到底如何並不重要。」
她看著林意,意味深長的繼續說道:「所有人都認定的,才是事實真相,這件事情在北魏都快成了美談,甚至已經有故事書記載了這個故事,南朝的將領為了替普通的軍士伸冤,不遠千里追查,查出真兇是太子,然後殺太子為普通軍士伸冤。這種故事,是絕大多數人都喜歡聽的故事,所以現在就是天下絕大多數人認為的真相。所以你哪怕在鍾離一戰之中令中山王和楊癲他們都束手無策,哪怕因為你,無數北魏人戰死,但北魏的尋常民眾並不太恨你,反而將你看成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人物。」
「這說的似乎很有道理,但我覺得你們一開始就有很大的問題。」
林意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諷的笑容,「當然若是你這樣戰勝了我,便真的有種幽帝重返人間的感覺,即便是他的後人們,也遠非人間所能匹敵,但事實上我們最終要面對的敵人,依舊是魔宗這樣的存在,而不是那些普通人,人世間的事,永遠不是普通人所能決定的。難道你們從未想過和我們先行解決了魔宗這樣的存在?」
「這就是最大的問題。」
看著林意微諷的笑意,殷籬歌倒是收斂了笑容,認真起來,「這就是我和你談話的真正困難所在,因為我們的看法不同…我們對這個世間的看法不同。我們和人世間所有人,本來就是不同的。」
「像你們這樣的修行者,生來是臣子,你們對於世間有著很多美好的想像,你們的修為到達一定的高度之後,你們會想要改變這個世間,但我們不同。」
殷籬歌有些感慨起來,她看著林意和原道人,真誠說道:「就像是被你殺死的南朝那名太子一樣,他對於世間的看法也不會和你們一樣。至於我們,我們從來都不覺得要改變這個世間,我們從來都是掌控這個世間。你說的不錯,在幽王朝的時候,幽帝和他的巡王、神將,就不會將自己看成普通人,他們是神明,而我們,也從來都覺得自己是掌控世間的神明。除了我們之外,世間任何強大起來的修行者,只要不屬於我們,便自然是危險的敵人。無論是魔宗,還是你們,其實在我們看來,都是一樣,沒有什麼區別。」
「所以即便在我們看來,你們現在未必能夠解決得了魔宗,但在你們看來,魔宗依舊不足為懼?」林意深深的蹙起了眉頭,看著這名中年女子說道。
「若只論修為,他現在已經是個極難對付的對手。但就如當年幽王朝面對叛軍一樣,幽王朝自然不可能對叛軍妥協,我們也不可能臣服於他,所以我們只有可能在他再次出現時,做儘可能多的準備,儘可能在重返人世間的時候,儘快的將人世間收拾好。」
殷籬歌看著林意,勸諫般說道:「雖然我很喜歡說話,但似乎已經說得太多,你也不用想得太複雜,我和你這一戰,最簡單而言,是我們想通過這一戰看看你的修行功法的盡頭在哪裡,到底有大的威脅,至於你,你也應該很想看看我們這些修行者的實力?」
「道理的確很簡單,只是原本在我們的計劃里,首要的敵人應該是魔宗的。」林意冷笑道:「但現在看來,先是魔宗還是先是你們,都已經沒有什麼區別。在我看來,魔宗並沒有多少興趣管理人世間,他只是純粹想要成為這個世間最強大的修行者,但你們不一樣,你們是要一口吃掉人間。」
殷籬歌拍了拍額頭,一副很無奈的模樣。
「聽說你很喜歡讀書。」
她最後說道:「你讀書學到的道理,和我們認為的道理不一樣,這就真的很難,相比說道理,還是打架來的簡單點。」
林意和原道人互望了一眼。
他一開始甚至試圖想要說服對方先一起對付魔宗,但隨著談話的進行,這樣的心念只是出現在他心中很短的一剎那。
老虎吃人,這些人是老虎。
而魔宗…只是吃人的人,雖然吃人的人更讓人覺得可怕,但老虎的想法天生就和人不同。
人和老虎的確沒有辦法聯手去對付吃人的人。
「正好。」林意說道。
「什麼意思?」殷籬歌有些奇怪,她覺得林意這句話好像是對原道人說的,並非是對她說的。
「我的意思是,的確可以打一場。」
林意看著她說道:「正好也讓我看看那隻存在於記載之中的神朝,到底會有什麼樣的特殊法門。」
聽到林意這幾句話,殷籬歌怔了怔,頓時大喜,她甚至生怕林意改了主意一般,連忙說道:「放心,我懂得規矩,既是公平挑戰,我出手不會傷及無辜。而且若是我穩操勝券,我也絕對不以直接殺死你為主要目的。」
林意朝著門外走去。
他一直都很喜歡談條件,但這樣的戰鬥,和這樣有些古怪的女子,尤其是根本不將自己看成是人世間的女子,卻似乎沒有什麼條件可講。
殷籬歌看著他的神態,知道他是要找一處略微空曠的地方,她頓時歡喜的跟上,道:「我過來前路過一處池塘,那邊的一片竹林畔有塊很大的空地,當然那處地方對我而言並沒有特殊,你不用懷疑是否和我的功法有什麼特殊干係。」
「有特殊關係也沒什麼,我就是想要看看你的最強手段。」
他淡淡的笑了起來,「你當然覺得你自己和尋常修行者不同,那最好就是要讓我看看到底有何等的不同。」
殷籬歌的眉頭終於微微的皺了起來。
一開始她覺得林意有些過分平靜,而現在,她感到了林意不同尋常的自信。
她有些困惑。
但謎題終須交手之後才能解開,所以她便不多說。
她沉吟了一個呼吸的時間,覺得應該重視和尊重林意的這個提議。
她做出這樣決定的剎那,她所說的不遠處的那處池塘便的竹林響起了沙沙的聲響。
所有的竹葉開始朝著她和林意所在的方向微微抖動。
因為她腦海里第一時間出現的是那片竹林,所以那片竹林先有變化,接著,當她的意念真正的覆蓋周圍的天地時,這片鎮區周圍的所有樹木都開始沙沙作響。
天地之間出現了無數股微小的氣流,這些氣流都順著竹葉、樹葉、草尖而流動。
這些氣流好似憑空出現,但似乎將這些葉片都當成了流通的符文通道。
這些氣流都似乎並不需要她刻意去控制,似乎只是承接著這些植株的本能。
每日裡,陽光都從天空之中灑落,落在這些葉片上,而此時,這些氣流似乎逆向而行,逆光而行。
「這叫大勢至。」
她生怕林意誤解,特意解釋道:「你要看我最強的手段,我也覺得必須給予你足夠的尊敬,這是我很特殊的法門,在交手之前,便營造出不同尋常的大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