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璐本想以次日上班為由推脫,沒想到周密訂的那家夜宵店恰又在她訂的酒店旁邊,再加出來時匆忙,那頓晚飯也沒好好吃,現在果然飢腸轆轆,便在半推半就之間,坐上了周密他們的車。
說是夜宵,卻點得比正餐還豐盛。岳安妮笑說,別客氣,他們光顧買東西,晚飯一直沒吃呢。孟璐正想說些晚飯不宜吃得過晚過多之類的養生常識,話沒出口,她便意識到,在母親曹紅的耳濡目染之下,她竟也中毒甚深的呢。她想了想,沒說什麼,隨周密一陣猛點。桌上滿滿當當上了20幾道菜之後,卻見peter食量驚人,專挑大魚大肉,孟璐再細看,又不是很胖的樣子。而周密也一副無肉不歡的氣概,比那回飯局放量許多,周密剛吃了一通,馬上又讓服務員添菜添酒,他今天倒也不為難孟璐,自斟自飲來了一瓶五糧液。孟璐只每樣菜象徵性吃了點,周密一個勁往孟璐碗裡夾菜,笑呵呵道,美女,這個菜你一定要嘗下,別家沒有的,就在我市,僅此一家。岳安妮剛想讓周密不要「美女」「美女」亂叫,多俗;又怕周密犯起牛勁來,反惹出不樂,一直忍受著耳膜劇烈不適沒吭聲。孟璐嘗一口那不知名的肉,根本猜不出是什麼。她平時在曹紅指引下,已儘量少吃各種肉類,就是食肉,也僅吃些雞鴨牛羊魚之類。今天這肉,好像是其中之一,又好像完全其中之外。她想周密既然讓她猜,必然是稍微偏門的,隨口說一個兔肉。周密卻哈哈一笑道,兔肉那麼賤的食物,還需要到這兒來吃?這家的包間費就是5000呀。光點些兔肉、雞肉啊,點上十盤八盤也點不滿啊。美女,你再猜。
岳安妮實在對周密忍無可忍,沒好氣道,啊呀,老周,你就多吃點,少拿孟璐打趣。孟璐可不是你見那些無腦美女,人家有的是內涵。周密卻當岳安妮什麼話沒說似的,繼續逼孟璐猜。孟璐只好攤牌道,周總你不要為難我了,真猜不出。周密轉而對岳安妮一瞪眼道,就你多事,我跟美女正玩得興頭呢。你一說屁話,人家也嫌棄我了。孟璐開始後悔不該隨了岳安妮來吃這頓難受的夜宵了,她心裡暗下決心,下回周密請吃飯,打死也不答應。孟璐正低頭思量,周密神秘兮兮附耳過來說,仙鶴。孟璐啊呀一聲都快要吐出來,仙鶴?這也能吃?我媽讓我不要再外面亂吃動物肉的啊,不行不行,岳安妮,你都告訴我,這有沒有其他奇異的動物,我不吃了。周密見孟璐如此,跟他見的出來應酬的女人完全兩樣,故意斜著眼笑說,有啊,我告訴你吧,這是蛇、鱷魚,哦,還有鵝。孟璐幾乎快崩潰,怪不得剛peter每一樣吃得很帶勁,估計常跟周密來吃的,知道這兒專吃奇形怪狀動物肉。她立刻紅了臉道,我吃飽了,不吃了。周密卻把筷子一口,大笑不止說,美女,你太有意思啦,你真以為啊,騙你的啦,只有剛才你吃的真是仙鶴,其他都還正常啦,放心。再多吃點,你這麼瘦,要多補補,女人,還是有肉的好看。周密自顧自揀了一大塊仙鶴肉吃下,轉而又對孟璐笑,安妮還提議交給你一個特別任務呢,我今天就現場考驗了下你的靈活性跟應變能力,看來我們安妮遠遠高估你了呢。
孟璐又不知道他們夫婦合起來搗鼓出了什麼神秘計劃,好奇心又作怪,脫口而問,什麼任務。岳安妮卻笑笑不語,示意孟璐不要打破沙鍋問到底。peter正吃得鬧滿肥腸,閃著大眼睛沖孟璐一副鄙夷不屑的表情道,笨蛋,美人計唄,這還用問。
一語驚醒,孟璐再看這腦洞大開的熊孩子簡直高山仰止,瞬間覺得自己智商竟不如一個六歲小兒,羞愧得不知怎麼辦好。但她一轉念,什麼美人不美人的,關她什麼事。周密見兒子如此古怪機靈,上去嗯狠狠親一口,賞他一塊仙鶴肉道,peter,有前途,到底是我周密的兒子。岳安妮一把拉過peter,喝止peter不要吃太多肉,低頭跟peter說,你將來又不會當拳王,吃這麼多肉乾什麼,好了,peter,我們今天吃這麼多夠了,乖。peter根本不理岳安妮,一個勁沖周密笑臉示好,毫無顧忌大吃大嚼。
孟璐一個人回酒店,回想岳安妮一家,默想,婚姻真人間冷暖各自知。就算對她千依百順的趙亮,不也還跟她慪氣,讓她不得不住酒店嗎?有多少女人曾被丈夫氣得要出門到酒店開房的?岳安妮怕是也有過吧,就看岳安妮,都像自帶慪氣絕緣器似的,周密說什麼做什麼,都一個自動過濾不留痕跡,岳安妮是要有多大修為,才練就這身金剛不壞之身呀。
她洗個熱水澡,不知心理反應還是其他什麼,真覺肚子裡忽然不舒服。她想,十有八九剛給周密那仙鶴肉吃壞了胃口,一時身邊又沒腸胃藥,只好再出門到藥店去買。可這個時點,藥店大部分打烊,走了很遠一段路,才遇著一家沒打烊的。當她走進門,只聽得叮咚一聲,一個人影站在櫃檯安靜等待,從背影看,卻很熟悉。藥店老闆低頭開著發票,嘀咕道,我們這五盒大號的,128多;感冒藥要幾盒白加黑,你幫我算算。那背影很快算出了數字,輕聲道,三。老闆還沒打開計算器,對面的人已心算出來,老闆嘿嘿笑,還是你們小伙子精力好,腦子快。我們老頭子,越來越不行了,羨慕著哪。孟璐見這話不是味兒,帶眼瞥了一下櫃檯,果然安全套。深夜來藥店買安全套,一般急用的多,這人可真精,買個安全套都想開感冒藥發票。等那人一個轉身準備離店的時候,孟璐呆住了,那人竟是洪涌。她愣愣的,不知說什麼好。洪涌卻見怪不怪,鎮定道,你臉色不好,身體哪裡不舒服?孟璐想,洪涌不是一直要跟老婆生二胎的嗎,幹嘛深更半夜來藥店買安全套?洪涌再看看手中盒子,晃了晃,真像晃著一盒感冒藥一般道,怪不好意思,給你看到這個。不要誤會,幫別人買的。孟璐知道第二句肯定是搪塞之詞了,也不戳破他,主動說,啊,我買些腸胃藥,吃壞東西了。洪涌像忽然想起什麼來問,不對啊,你怎麼大老遠跑這兒來買藥?我沒記錯的話,你們家樓下就有間24小時的藥房。孟璐也是在那兒住慣了,家裡很少現備藥,藥這東西,有保質期,在家囤著不好。何況樓下有個24小時藥房,總是現病現買不耽擱。現在住飯店,出去轉了一圈才發現,很少有藥房開到十點以後的。她不得不說謊道,她今晚住老同學家,晚上吃壞肚子,就出來買藥了。洪涌見她這漏洞百出的謊,也並不戳破她,在門邊等她道,好吧,我等你,一起走走。
等孟璐買了盒腸胃藥,洪涌果然站在夜色里等她。洪涌早把安全套收起來,像平常出來逛街的一樣,很隨意閒談起來。洪涌說,他就住這,家裡正好沒了,就出來了一趟。孟璐不解問,你們?洪涌平靜說,剛在店裡沒好意思說,實際確實我買的,二胎她想要,我不想。不瞞你說,我們現在的關係有些緊張。她讓我在這段婚姻中,很受束縛。上回在醫院你也看到了,她脾氣一向大,跟我理想中的溫柔賢淑相去太遠。孟璐不知道洪涌為何主動跟她說了這麼多,又隱約覺得洪涌話裡有話。洪涌又接著說,你剛才也跟我說了謊了啊,你要知道,我也是結過婚的男人哪,哪是三兩句話就混弄過去的,呵呵。孟璐臉一紅,便把今晚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說了出來。洪涌聽完,笑說,我就知道那個吳正義圖謀不軌,那天那個飯局,說實話,我吃得也很不舒服,那叫個各懷鬼胎。我看那吳正義對你巴巴的,你可要小心。你們以前除了同學關係,沒別的關係吧?孟璐見他有這一問,心中頓時不快,想不干他的事,卻來問這麼難堪的問題。孟璐緊緊閉了嘴,一句也不說。洪涌這才覺得語快多失,忙笑說,不好意思,多怪我,瞎操心。我只是....只是....怕你受到別人算計。以前跟你相親時候,覺得你比我成熟太多不敢高攀,最近一段日子接觸下來發現,其實你單純得很,也更可愛。洪涌本想彌補方才失言之處,不想不小心又引出新的話頭來。
孟璐見這樣一路說下去,越說越詞不達意,急急藉口說要轉彎。橘黃的街燈遠遠映照過來,洪涌在夜色里仔細盯著孟璐每一個面部器官,大眼、秀氣挺拔的高鼻、俏麗的嘴巴,沒一處不生得動人,沒一眼不滿目如畫。他心下暗暗對比自己妻子陸倩,也是相去太遠。要不是當年父親一定要他娶了家世不錯的陸倩,加之那時候他父母離婚,正在處處自卑的時候,覺得找個姐姐照顧照顧也不錯,可隨時日過去,陸倩各方面性情都跟洪涌很不對路。生下小滿兒後,洪戰濤一再表示要再生弟弟,陸倩也見洪涌婚後不冷不熱提不起興致來的樣子,以為是生了女兒丈夫不樂意,也想生個兒子,看洪涌會不會有所熱情。但幾番下來,愈是心急,事愈有不順。陸倩到醫院一查,激素分泌都漸漸不正常起來,甚至被檢查出了多囊卵巢。就這樣,洪涌仍嚴防死守,生怕真的跟她扯不清理還亂地再生下一個孩子。這些話,洪涌想繞著彎兒說給孟璐聽,卻又覺得人家孟璐兩口子甜甜蜜蜜的,這話擺明了說了也多餘。他想了幾想,忍住了沒說,只笑笑說,我知道你是吵架啦。到酒店後,還是給趙亮打個電話,我看趙亮那人,也不是什麼壞人,就性子韌了點。
孟璐怪不好意思,像給人看穿了似的,忙跟他揮手說再見。就在孟璐轉身離開的瞬間,洪涌卻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把孟璐拉開。孟璐著實嚇了一跳,等她清醒過來,手已被洪涌緊緊拽著,身旁一個賣橘子的板車攤男人罵罵咧咧沖她叫,走路不長眼啊,要拉手回家拉去;弔膀子吊到大馬路,丟人現眼。孟璐記得她過去的時候,周圍好好的,沒什麼賣橘子板車的。再一聽那男人的話,估計確實洪涌突然轉過來拉她,讓旁邊板車差點翻車。洪涌完全沒理會那男人的髒話,反而笑意盈盈的說,頭回被人罵還覺得舒坦的。孟璐知道洪涌難得講個俏皮話,聽下來也還是心裡暖暖的。她怕洪涌再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來,慌忙還是朝旁走開。洪涌今晚像喝醉了酒似的,忽然紅了眼,小聲問,我想跟陸倩打個電話說,單位有急事要過去值班,你同不同意?
孟璐沒料到洪涌如此明目張胆而直接,在那一刻,她定定望了望洪涌,歲月真的會讓有的男人成熟,而有的男人,脫了稚氣之後,又真的會更有魅力。她一向顏控,見洪涌雖沒趙亮高大挺拔,單論五官,倒也是眉眼是眉眼,耳目是耳目的。她一時意志恍惚起來,她知道,這一個動搖,也許就能改變一切。她也知道,這赤裸裸的誘惑,是深淵也可以是天堂。而她跟趙亮餘下來的日子,卻是能明晃晃摸得著看得見的。她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也是穩住心神定力,拒絕如今的洪涌,需要一定勇氣的。洪涌卻趕忙說,你不說,我當你默認同意;我這就打,你不要讓我傷心。眼看洪涌已邊說邊提起手機撥向陸倩,孟璐立刻把手機奪過來,只聽得電話里陸倩吼著,在哪裡?軋馬路呢,又跟哪個老師?混蛋!洪涌無聲把手機掐斷,忽然蹲下來,把頭深深埋進兩手。等他站起來的時候,他眼眶更紅了,還是在夜色中笑笑說,孟璐,咱下周見。說完,他毫不猶豫一個轉身走開,只留下孟璐一個人站在街心,在簌簌夜風中倍覺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