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神節剛過,原本人們還可以借著喜慶的餘溫,好好的放鬆幾日。可誰想到,皇上在祈神節過後的第二日,開始大刀闊斧地整頓朝綱。犯事之人一律按法辦事,無論背景有多硬,能力有多強,皇帝一律不放過。月余時間,在司空均和羅英,以及朝堂上新晉之人的協助下,刑部和大理寺的大牢裡,就關滿了人。
四月的夜晚,星星點綴著天空,一閃一閃的很漂亮。可是有些人,卻只能通過大牢的那扇巴掌大的窗戶,抬頭看著天空中的美景了。
這些人,本是皇上想放過的人。可是他們犯了個大忌,只能死。
是夜,南華街紀府的祠堂里,燈火通明,亮如白晝。紀府的主子們除了紀仲庭夫婦沒到之外,能夠進祠堂的都分列而坐,滿面愁容的低垂著頭,也不只是閉著眼睛還是看著地面發呆。下人們都已經被屏退乾淨,整個祠堂里,鴉雀無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正堂里終於想起了某個人的聲音,是老夫人的聲音,「都別垂著頭了,事情也沒有到最壞的地步。」
紀家有些親戚在此事的整頓中,多少都有些受牽連。皇上雖說抓了不少人,其中也不乏高官的,但怎麼說,有些人他還是不敢動的。朝廷中沒有幾人是乾淨的,真要抓,還不得全部都抓了,那這朝堂還有誰能站著?朝廷運作誰來維持?
與老夫人平起平坐的紀家家主紀剛楊說道:「母親,以如今的形勢來看,恐怕咱們也會受牽連。」
「皇上想整頓朝綱之心由來已久,前陣子剛剛停歇,現在又大刀闊斧,多少有一點報復之心。當日我們如此逼他,他肯定會報復。」
紀剛楊點頭,「咱們這位皇上心思深沉,處置狠辣果斷。太后還是太心急了,竟然會對貴妃下手。」
老夫人曾經告訴過太后,以皇上對貴妃的情意,不應對她有所行動。可是太后一意孤行,不聽勸,私自的賜死了貴妃。「皇上對貴妃是有真感情,不知道太后如今在永泰寺里呆著,會不會後悔當初的決定?墨玉啊墨玉,也不知道你這一生是幸還是不幸?能得帝王所愛卻是紅顏薄命。」
半月前,皇上以太后身體欠安為由,將太后遷至永泰寺居住。美其名曰是讓太后安心靜養,實則已派了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去探望,大有任其自生自滅的意思。永泰寺地處偏遠,久而久之,人們也就漸漸忘記了這位歷經三朝的風光太后。
「她呀,算是白犧牲了。」老夫人拿起茶盞正準備喝茶,忽而又想到了什麼,抬起頭來問兒子,「散播謠言的魁首查到了嗎?」
「查到了。」
「是誰?」
「魏王。」
「魏王?」老夫人一驚,疑惑魏王為何要這麼對待貴妃,他的女兒已主中宮,如今又生下了皇子,沒必要去對付一個比她品階低而且沒了孩子的妃子吧!但轉念一想也就明白過來,皇上如此重視貴妃,要是幸運的將孩子找回來,立貴妃的孩子做太子也不是不可能,最重要的一點,如果立皇后的兒子為太子,將來他有魏王這樣強的外戚,也並非皇上想看到的。「如果皇上知道是魏王害死了貴妃,不知道他會怎麼做?」
下首的紀伯遠說道:「以皇上的性格,此仇必報。可是魏王,皇上真的敢動他嗎?」
紀剛楊說:「說不準,郭氏一族勢力也不小,結果不還是垮了嗎?」皇上也許會動魏王的勢力,但應該不會再明面上動,但是暗地裡就說不準了。
「哎,亂世風雲,烽煙幾時休。戰場是是烽煙,朝堂之上又何嘗不是烽煙,誰能確保自己能夠萬無一失。也不知道我這把老骨頭,能不能死的瞑目?」老夫人嘆了口氣,默默飲下了杯中茶。
紀剛楊安慰道:「母親,你放心,兒子不會讓紀家有事的。」
「呵,」老夫人瞥了他一眼,道:「你有幾斤幾兩,我還不知道,不用在我面前逞能。」
紀伯遠見父親尷尬,於是岔開話題問道:「爹,皇上現在在氣頭上,賢妃娘娘會不會受牽連?」
「目前沒有旨意下來,也說不準。也許,皇上能看在貴妃的情份上,不會為難她。」
老夫人放下茶盞,「這是最好的結果,如今,我們與後宮的聯繫,也就只剩下翡翠了。如果翡翠再不爭氣,哎!」她沒有再往下說下去。當初所計劃的一切,怎麼都變了呢?墨玉最後還是死了,可是翡翠也還是沒坐上後位,就連孩子也沒有了。早知如此,當初那孩子還不如不換,至少還有個公主。
機關算盡,夕陽過後終是一場空,難道真的是她老了嗎?還是紀家始終沒有那個福分?「以後,咱們得更加小心行事,該斷的聯繫就暫時斷了,該停手的事情就儘量停手,寧可買賣做不成,也不能送了性命。」
「是。」父子倆齊聲答道。
一條身影出現在祠堂的門口,其實這身影已經出現很久了,只是祠堂里的人聊得仔細,也就沒注意到而已。最先發現門口身影的,是紀伯遠。
「誰,是誰站在門外面?」紀伯遠喝道。
廳堂內的兩人,聽到紀伯遠的聲音之後,視線都齊齊落在門口地上的影子處。只見一人迎著燭光,緩緩的出現在眾人的面前。來人慢慢抬起頭來,燭光照射下,是紀府二少爺許久未見的疲憊面容。
貴妃娘娘紀氏薨逝的消息傳到他耳中的時候,他還不相信,以為只是姐姐在宮中想他想得緊了,故意放出這個消息出來讓他回來而已。可雖說自己不相信,但還是回來了。可是回到東京之後,卻感覺所有的事情都變了,所有人都變了。那個心裡不願意相信的消息,也被告知成了事實。
紀伯遠站了起來,沉聲問道:「仲弟,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你,你在外面多久了?」
紀仲庭定眼看著堂上的老夫人,「呵呵,剛回來的。」他真是寒心,就連「白犧牲」了這樣的話都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難道姐姐在他們心目中,就是一件可利用的物品而已嗎?
「丹岫是和你一起回來的嗎?」紀伯遠問道。
「是。」現在正在房間裡,暗自傷心難過呢!為她最喜歡的姐姐。
「回來就好,你岳父經常提起你們,明日就帶丹岫回去看看,以後就不要再走了。」
「是。」除了是,他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好像他與他們之間,雖還是家人,可是距離卻是疏遠了,他和他們之間好像隔了一道牆,跨不過去了。
老夫人看著雙眼迷茫的孫子,她能感覺到這個孫子的變化。尤其是他剛才看她的眼神,是失望,是悲哀,是無奈,他是對這個家失望了嗎?「既然是剛回來,就好好回去休息吧,現在京中不必以前,回來之後就不要再出去了,免得惹禍上身。」
「呵呵......」紀仲庭傻笑了幾聲,而後堅定地轉身,道:「明日見過岳父岳母之後,我就帶著丹岫以及母親離開。從今往後,除非病喪,否則,我不會再踏入東京城一步。」
「你說什麼?」幾人都不可置信的問道,這話是什麼意思?紀伯遠不解地說道:「這裡是你的家,你怎可不回來?」
「家,這個家,散了,被你們弄散了。」
紀伯遠乾笑了兩聲,道:「仲弟,這裡還有老夫人,還有父親,他們都已經年老了,你應該在他們膝下盡孝。」
盡孝,他看沒這個必要吧!他們也沒時間讓他們盡孝。「這個地方,只會讓我覺得噁心。」
「放肆。」老夫人喝道,聲音里夾雜著連她都不知道的顫抖。她為紀家掙了一輩子,難道就換得子孫如此對待嗎?「你在和誰說話?」
紀仲庭緊閉上眼睛,而後睜開,緩緩轉過身,看著前面三個人憤怒的神情,冷笑了一聲,問道:「那你們能不能告訴我,姐姐的死,你們在這件事中都扮演了什麼角色?」
紀伯遠上前一步,急聲道:「仲弟,你誤會了,這件事情的確與我們無關,我說的是真的。」
「即便不是你們開的頭,推波助瀾應該是有的吧!我怎麼聽說,你紀大人公正廉明,大義滅親,可敬可配呢!你是這樣的嗎?你們不覺得羞愧嗎?」
「好了。」老夫人打斷了他話,「庭兒,你不涉朝政,根本不懂得什麼是身不由己。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這個道理我懂,你爹懂,皇上懂,墨玉也懂,所以她才會心甘情願的......」去死。
「那皇上呢,皇上九五至尊,他金口一開,誰還敢不從?」為什麼,他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了?
老夫人走上前,輕拍著自己孫子的肩膀,安慰道:「孩子,帝王的確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利,可也有諸多的無奈。這個天下,皇上容得下她,可是除了皇上之外的所有人都容不下她,你說,皇上他能怎麼辦?」
「說到底,皇上也沒有像他自認為的那麼愛姐姐,否則的話,他也不會選擇江山,而棄了姐姐。」
「不,這次,是太后。」
太后?如果是太后殺了姐姐,那不就是老夫人和父親殺了姐姐嗎?還說什麼與他們無關。她那笑起來如沐春風的姐姐,她聰慧的姐姐,她武功高強的姐姐,最後會死在自己親人的手上,是何等的悲哀。老天爺,她前世到底做錯了什麼?
紀仲庭抬頭,看著自家祠堂上上供奉的一塊塊牌位有些,有些人他認識,有些名字他熟悉,但大多數都是陌生的。難道他的祖宗們,也都是這樣的任務嗎?為了利益,不惜犧牲了自己的骨肉,自己的手足?
現在追究這些,有還有什麼意義。人死了,什麼都沒有了,生前種種,不過都化作粒粒塵埃,也許只有那一塊冰冷的墓碑,證明她曾經來過這世上。
「仲弟,你要去哪裡?」紀伯遠看著自己的弟弟像是丟了魂一般,轉身邁著虛無的步子,一步一步踉蹌地走出祠堂,心裡酸痛。他瀟灑自如,飛揚跋扈的弟弟,不應該有這樣的神情。
老夫人組織了他的話聲,道:「算了,讓他去吧,他不會明白的。」
沒有經歷過,就不會明白其中曲折。如果有一天,他進入仕途,走進朝堂,就會知道他們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紀仲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臥室的,只覺得這天無比的寒冷,寂靜。房間裡,自己的媳婦趙丹岫正在一個人獨自喝著悶酒,臉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見他進來,說道:「你也來喝一杯吧!」
他走到桌邊坐下,接過趙丹岫手裡的酒杯,看著清澈的酒水,聞著清香的酒味,道:「紅顏醉?」
趙丹岫點點頭,「嗯,不知道什麼時候剩下的,就拿出來了。這恐怕,是姐姐留給我們唯一的東西了。紅顏醉,紅顏罪,呵呵,皇上為何取了這樣一個名字,一語成讖。」
一杯飲盡,清甜的酒入喉,陣陣火辣傳來,疼的她流下淚來。「初見時,姐姐一襲白衣宛若畫中仙子,微微一笑傾國傾城。可是她跳下水中救我的時候,是那麼的果斷令人欽佩。後來,宮中相見時,我能感覺到姐姐變了,她臉上總是無意地流露出無奈的神情,她在宮裡肯定活得很不開心。去年一別,她還是笑意洋洋相送,如今故地重回,哪知芳華已逝,獨留一塊冰冷的墓碑,等著我們焚香哀思。」
紀仲庭把玩著手裡的酒杯,回憶道:「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是在她回來的第二天早上敬茶的時候,老夫人還特意為難了她,哪知她沉著冷靜,言辭犀利,將老夫人堵得啞口無言。那時候我就在想,這個姐姐,肯定與我志趣相投。後來她給我的意外越來越多,她懂水性,詩詞歌賦絕不輸於京中女子。她還懂得刑律,連柳辰軒都誇她。她還懂武功,連我都不是她的對手。老天爺真是不公,創造了她這麼一個完美的人,卻讓她身處這亂世,生在我們這樣的家庭,命運由不得自己掌控。」
趙丹岫放下酒杯,轉身抓住紀仲庭的手,認真說道:「仲庭,我們離開吧!離開這東京,去游遍天下,看盡一切美景,自由自在地活著,好不好?」
沒想到自己媳婦的想法真是和他一樣,他問道:「為什麼?」
「因為這是姐姐一生追求的東西,否則她不會那麼寵我們,無條件的給我們那麼多錢。我們帶著姐姐的夢想,走吧!」
紀仲庭將她攬入自己懷中,道:「好,我們走。從此以後,再也不回這東京。我們帶上姐姐的夢,走遍天下,吃盡美食,看盡美景,知盡人事。」
「好。」
她這一生,何其有幸,能嫁給這樣的一個男人,懂她寵她。她又何其有幸,能有墨玉這樣一個姐姐,成了她與相公的這段美好姻緣。一個女人,一生最幸福的,莫過於有一個幸福的家,有愛自己的丈夫,又可愛的孩子。而她能擁有這一切,最大的功勞,還是來自於她的姐姐——墨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