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內堂,屬於鎮撫官的公廳之中。
此刻,楊震一身飛魚服,將長長的繡春刀斜放在面前的長案之上,一雙眼睛則如有實質般地在下面坐著的二十來名手下的臉上不斷掃動著,直看得他們心裡生出陣陣緊張之意來。
這些個在鎮撫當了好多年差事的百戶千戶們此刻看楊震的眼裡是既羨慕又忐忑。要知道這些人在錦衣衛里也算是官運不錯的了,這才能靠著父祖的餘蔭或是因緣際會而成為錦衣衛內的中層。可眼前這位年輕的鎮撫官,在兩年前還只是個的百戶,只能在外面看著街巷生意而已,可現在居然就成了鎮撫司里屈指可數的大人物了,這如何能不叫他們心生羨慕呢?
不過他們也很清楚,楊震所以能有今日,除了自身確實能力出眾,很是立了些功勞外,身後靠山更是一般人所羨慕不來的。那可是天子哪,試問整個錦衣衛里,見過當今皇帝的能有幾人?更別提被他如此看重,超擢提拔了。
他們清楚楊震是個能幹事,也敢幹事的人,但卻也沒想到他的動作竟會如此之快,要知道今日才是他上任的第二天哪,這就急吼吼地把手底下的這些擔著要緊差事的人都集中到了自己面前,他就不怕惹來劉都督等人的不滿和猜忌嗎?
正因有著這層顧慮,這些人在面對楊震時就顯得有些矛盾,既表現得很是尊敬,又不敢太過親近,畢竟現在錦衣衛里當家作主的還是都督劉守有。
楊震高坐上首,一雙銳目掃動間,已將眾人的心思都瞧在了眼裡。對於這些人這種若即若離的表現,他也是早有思想準備的,這也是很正常的反應。但他卻絕不容許這種情況保持太久,因為這些人將是他今後與馮保他們爭個高下的籌碼,所以必須儘快將之收服。若有那不肯投向自己的,那就得想法子將他從手底下驅逐出去了。
已打定主意的楊震很快就現出了一絲笑容來:「各位不必如此緊張,我楊震來鎮撫司當差也不是一兩日了,與各位即便沒有真箇合作過,卻也是熟識的。我的為人,想必各位也有所了解,我絕不是那種整日裡想著從手下那兒撈好處的貪婪之徒。」
「呵呵……」見楊震了話後微微一笑,眾人便也跟著笑了一下,只是心裡卻不敢有絲毫的放鬆。
「不過嘛,我對各位所主管的差事所知卻還有些不足,故而今日才將各位叫到一起,也好大家交代一下。今後若是想要用人什麼的,也不必把所有人都叫到一起來,你們是不是啊?」楊震又道。
「大人的是。」
「還是楊鎮撫你想得周到哪。」眾人趕緊附和地道。
楊震對他們的表現還是很滿意的,神色又緩了一些:「既然如此,那各位就先自己負責的是哪一攤子事吧。」
於是,這些百戶千戶們就按著官職向楊震介紹起各自的職務來,這其中有專門負責緝拿官員和犯了事的百姓的緹騎里的千戶百戶,也有負責監視百官住宅的千戶百戶……不過這些原來對朝廷官員來如噩夢一般的存在,如今早已形同虛設,不但他們早不幹這種叫人時刻提防的事情了,而且雖然他們名為千戶百戶,其實手底下早沒了可用之人。
聽著他們道出實情,楊震只是不動聲色地了頭。這事其實他早在以前就有所了解了,不然錦衣衛也不會淪落到今日被所有人都忽略的地步。現在負責這些工作的,早換成了東廠那邊的番子了。
之前,楊震還對此有一個疑問,明明錦衣衛在冊的人數並沒有比以前少多少,可怎麼這些本來握有大權的千戶百戶反而無人可用了呢?那少掉的人都去哪了?他可不認為連錦衣衛里都會有人吃空餉,畢竟這是在京城哪。
不過隨著後面幾名百戶的自我介紹,答案就隨之揭曉了。
與一開始那幾名擔著正式職務的千戶百戶不同,接下來話的幾人都沒有在鎮撫司里掛什么正經職務。但他們也是有正經差事的,而且這差事楊震還很是熟悉,那就是管著京城裡的某一片街區治安。其實白了就是和後世某些黑勢力一般,靠著錦衣衛的牌子守著地盤不叫人鬧事,同時收些保護費罷了。而就是這些其實只能算錦衣衛底層的傢伙,手下卻帶了不少校尉或旗之類的人,多則十幾二十個,少則七八人。
楊震這下算是明白過來了, 原來京城裡的錦衣衛早就被分到了各處當起了地頭蛇,所以緹騎和暗探方面才沒了可用之人。這讓他心裡既感好笑,又覺著有些悲哀,堂堂的錦衣衛,不去做那些叫人忌憚害怕的事情,卻與市井無賴為伍,實在是配不上錦衣衛這一身行頭哪。
當然,倒也不是所有錦衣衛都被分散到了京城各處當起了地頭蛇,還有一部分是在鎮撫司里當差的,那就是一些維持鎮撫司正常運行的人,以及看守詔獄的獄卒了。
待最後那個負責詔獄一切事務的千戶袁泰東把自己的身份和差事了之後,楊震便著意地看了他幾眼,看得他都有些心裡發毛了。
「很好,看來各位手上都有著各自的差事,那我這個鎮撫倒也算當得比較清閒了,都不必費腦子來為各位安排事情。」楊震心裡雖然轉著什麼主意,口中卻不咸不淡地著套話。
「大人笑了,我等既是大人屬下,只要大人有何吩咐,自當聽命行事。」這些人都是人精,如何聽不出他話里的弦外之音,趕緊表態道。
「是嗎?」楊震不置可否地了一句,隨後便擺手道:「這事將來再,既然這是石鎮撫在任時做下的安排,我初來乍到也不好隨便改,就先蕭規曹隨吧。」
聽他這麼,大多數人都略鬆了口氣,尤其是那些分管著京城裡各片區域的百戶千戶們,他們還真怕楊震新官上任三把火,先找自己這些人開刀呢。
要知道雖然這些人的名聲著不好聽,可卻是有豐厚回報的。每月里,他們都能從自己管著的一片街區獲取大量的銀錢好處,這可比從鎮撫司里領取的俸銀要高得多了。而且在自己管的那一片除了個別達官顯貴外,一般百姓對他們也都是客客氣氣的,這也總比在鎮撫司里聽差要舒坦吧。
當然,也有人是對此很有些失望的。那管著緹騎和暗探的兩名千戶神色就是一黯。他們本來還覺著楊震行事向來大膽,或許這次當上鎮撫後會有些動作,從而改變一下自己的處境呢。可現在看來,一切都不會有什麼變化了,自己只能繼續坐冷板凳,什麼權勢都不可能有。
這些人的神態變化自然沒能逃過楊震的眼睛,這讓他更堅定了自己要改變眼下局面的決心。錦衣衛將是他手裡一支能夠與馮保相抗衡的精銳,豈能讓他們繼續這麼荒廢下去?
不過,就像他所的那樣,剛一上任還不是躁進的時刻,必須先找到一個突破口,完全將自己的威信樹立起來,然後再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
「好了,各位都是有事在身的,本官便不再耽誤你們的時間了,都散了吧。」楊震一擺手道。
眾人便紛紛起身拱手,便欲退出廳去。這時,楊震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叫道:「余千戶,宋千戶,還有袁千戶,你們三位暫且留步!」
分管著密探的宋廣,詔獄的袁泰東和緹騎的余瑤三人聞言身子便是一震,卻還是從命留了下來。其他人則在有些怪異地回頭瞥了一眼楊震他們幾個後,帶著疑問退了出去。
待眾人走後,三人才再次朝楊震施禮問道:「不知鎮撫大人留我們下來所為何事哪。」
楊震淡淡一笑:「就我所知,鎮撫司里就數你們三位身負的責任最為重大了,所以有事情我想與你們商議一下。」
余宋兩人聞言臉上不覺露出了一絲喜色,難道鎮撫大人真有意對眼下的局面加以改變嗎?而袁泰東心裡卻是微微發沉,不知自己該怎麼表態才好。
直過了有半個時辰後,三名千戶才帶著一頭霧水離開了楊震的公廳。片刻之後,袁泰東就被劉守有給叫了過去。
在劉守有的公房之中,面對著他的詢問,袁泰東也是一臉的疑惑:「回大人的話,那楊震將我們留下是有要事相商,可隨後卻又沒有多什麼,只問了下官幾個關於咱們手底下人手上的細節情況,便把咱們給打發了出來。」
「竟是這樣嗎?他就沒有透露一些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的想法嗎?」劉守有有些將信將疑地問道。
「確實沒有,下官也很奇怪。之前看他的模樣,似乎是有什麼事要和我們商議的,可結果卻又改變了主意。」袁泰東道。
「唔,本督明白了,你且退下吧。」劉守有口裡雖然這麼著,但看袁泰東離開時背影的目光,卻依然充滿了懷疑:「這個楊震到底在想些什麼?這麼長時間裡,竟只問了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