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後,如果還有人活著
也許還會想起2016年1月3日的那四個小時,還會想起再也回不來的那些人。
在這個鋪墊一年、十大分店的特大型任務,多少人死了,又有多少人活著。
死去的人,是不甘、是惋惜、是悔恨,亦是解脫。
活著的人,是悲痛、是傷慟、是恐懼,亦是懲罰。
世間沒有任何一種酷刑,比記憶還要殘忍,因為背負著記憶的人們,要繼續去承擔更多的痛苦。
22點10分。
李觀棋殘破的左肢上,牽著一根折斷的紅繩,任由其在風中飄曳,像是斷掉的緣分。
那根搖曳的繩,像是記憶中的柳條,也像是那女孩辮子上的彩色。
在他眼前一晃一晃,將回憶拉回到了好久好久之前。
鹿採薇蹦蹦跳跳地來到李觀棋面前,纏著他的胳膊,對他傻笑。
兩顆潔白的小虎牙嵌在嘟起的唇里,貼近他的耳邊,悄悄告訴他一個「小秘密」。
「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做任務的哦,我只是想在每個危險的時候,保護你」
紅繩二次折斷在風裡,不講理的狂風是那麼肆虐,將這最後的一點念想,卷到上空,吹的杳杳無蹤。
「保護你」
「護你」
「你」
李觀棋終於驚醒,失聲痛哭。
那殘破不堪的身體,追不上越飄越遠的紅繩,他狼狽不堪地用最後一隻手向前爬,亦是無用。
正如那早已緣盡的命運,越想抓住、就越會失去。
22點10分。
白色水蒸氣瀰漫著整個熱燙的包間。
銅鍋的出氣口泛著白煙,房間裡悶熱得讓人直流眼淚。
沸騰的紅油里翻湧著爛熟的毛肚,它們滾著、卷著、發白的露出肚皮,折磨來折磨去。
一大盤一大盤、一大把一大把的毛肚,前赴後繼地被蘇城河丟進鍋里,直到火鍋湯溢出了銅爐,在爐壁發出吱吱吱的蒸發聲。
蘇城河隔著無盡的水汽不再讓人感受到逼真的俊逸,只有麻木和模糊。
他呆呆地望著鄰座,那把冰冷堅硬的定製椅子,一言不發。
這把椅子比包間裡的任何一把椅子都要大,大上了兩倍,十分特殊和乍眼。
它的主人是一個身高兩米二、體重三百斤的憨直漢子。
升騰的水汽,籠罩在房間裡,阻擋了視線,仿佛帶有一種令人陷入幻覺的魔力。
蘇城河痴痴地看著那把椅子,竟恍惚見到了那個漢子,用那雙大手擼起袖子,爽朗大笑。
「別愣著,慶祝咱倆第七次任務又活著回來,慶功!」
鍋里早就迫不及待的毛肚被一筷子夾起一大片,裹上鹹淡正好的秘制蘸料,泛起勾起食慾的濃烈香氣。
溫暖舒適的房間,聽著窗外寒風凜冽,僅僅只是聞上一聞那香味,就足以讓人陶醉。
「對…對慶功!慶功!哈哈哈哈哈。」
蘇城河回過神,抄起筷子夾了滿滿一大碗,不停地吃、不停地夾、不停地吃、不停地夾
直到他面前的料碗打翻、湯汁四濺、醬料順著桌子流到了地上。
那個從來不曾哭過的男人,塞滿毛肚、肉片的口中發出「嗚嗚咽咽」的哭聲。
他的手已經停不下來,只顧著一筷子、一筷子、一大口、一大口地品嘗著食物的「苦咸」。????「慶功!大錘,咱們慶功」
「安安,這是在你死後,我寫的第五封信了。
你活著的時候,要你操心太多了,死後也沒讓你休息,總是要打擾你。
我是不是很不爭氣
在你死訊傳來的那一刻,我真的想成熟起來。
你的死,會讓我脫胎換骨,讓我獨立自主,讓我更加冷靜果敢,更像個店長。
可是我怕
我害怕這座酒店的晚上,我害怕那些指望著我生存的店員,我甚至害怕別人叫我店長。
我是不是讓你失望了?(此處塗抹更改為:我真的不想讓你失望!)
今天早上,我又翻開了寫給你的前四封信,想要牢牢記住立下那些誓言的自己。
但你不知道,三個小時後我就要去帶隊執行一場十大分店的聯合任務。
這次任務的地點是橙湖歡樂世界,我大一的時候還去玩過,那裡好玩的地方可多了,賣棉花糖的大叔還誇我漂亮呢
(這一句刪掉)
這麼大的聯合任務,是史無前例的,也是之前咱們探討過醞釀了近一年的任務。
李一、季禮、方慎言、侯貴生那些可怕的人都要來參加,比店長任務的陣容還要強大。
所以我知道,這次的任務會特別特別難。
安安,我覺得沒有信心了
莫愁一直在幫我出謀劃策,陳姐卻始終在給我潑冷水,我恨她!(可我知道她其實是一個好姐姐。)
不需要她說,我知道這次可能真的凶多吉少了。
但你相信我,這絕對不是我的遺書。
你們總說我不成熟,說我孩子氣的幼稚,可是如果不這樣做,我真的會怕到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也許這次任務,我可以活下來,也許不可以。
如果能活著走出橙湖,我會忘掉你,再也不會打擾你了。
如果我真的死在了那裡,那我就去找到你,咱們一起做一對開心鬼。
(笑)佳佳~」
天明山墓地,三排D4。
薛聽濤摘掉脖子上的圍巾,用它打掃著骨白墓碑上的落葉與薄冰。
手掌由上到下依次拂過白底黑字——「兄薛聽海之墓,弟聽濤立」。
他的下巴處已經留出了一些短短的胡茬,原本那張白嫩的臉也黑了幾分,看起來不再似先前那般弱不禁風。
只是在看到「薛聽海」三字時,他眼中仍然透著濃濃的依賴。
刻著「慈父薛立業,慈母曾美華」的墓碑,就立在隔壁,算上薛聽濤一家四口已經團圓了。
父母的碑,是薛聽海十七歲的時候,補上的。
哥哥的碑,也是薛聽濤在佣金任務前,補上的。
而這三個墓里,其實都沒有屍骨,他們都是衣冠冢。
冬日的寒風總是很冷,天空總是很遠,常常讓人想起一些遙遠的事,和過去的人。
這一次薛聽濤沒有哭,他站在父母、兄長的墓前,聲音很輕。
「爸、媽,還有哥,你們放心吧,聽濤已經長大了。」
風裡、水裡、信里、碑里那一幕幕都是殺人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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