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五個月前開始,北越總督區就在趙學寧的指示下大力恢復原先安南國和清帝國廣東地區的商業貿易,將原先只能在廣東福建沿海地區進行走私的香料開始從鎮南關向廣西內部輸送。
這個其實很好處理。
安南國的商人在戰後被趙學寧搜羅在一起向他們諮詢一些商業上的事情,得知了他們和廣西商人的一些貿易往來,然後藉助他們的關係和楊宇搭上關係。
他們先是花了五千兩白銀買通了楊宇,使得他大開方便之門,接著又通過入城稅費之類的渠道讓整個軍官團隊乃至於大頭兵都能雨露均沾。
所以大家都很高興。
然後趙學寧就能依靠這些安南商人曾經的商貿關係輕鬆打開廣西的香料市場,把蘭芳生產的香料原料和最新研發出來的香粉、香水等等加工產品賣到廣西。
這樣做不僅能賺一筆錢,還能消解鎮南關方面清軍的警惕之心,更能用銀子開路,搞清楚鎮南關之後一系列關卡的清軍駐防。
果然,不過一個月的功夫,清軍在鎮南關及鎮南關後方的一系列駐防內容就被趙學寧拿到了手裡,繪製了圖樣,搞清楚了清軍布防的要點。
至此,廣西南大門基本上就對蘭芳單方面透明了,幾乎是不設防了。
只要趙學寧想知道,他甚至可以知道楊宇頭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有沒有穿內褲。
或者說花點錢,他甚至能把鎮南關清軍守軍的火藥庫給搬空了。
那邊兒的清軍軍需官很願意和蘭芳做這筆軍火生意,他們覺得這些軍火放著不用也是浪費,反正大傢伙兒也不會有事兒沒事兒就操練起來。
要是能有個買家,就最好不過了。
這幫傢伙不曉得大難臨頭,居然還想著和蘭芳做軍火生意,趙學寧甚至認為只要價錢出的夠多,這幫混蛋能把鎮南關都打包賣給他。
就趙學寧的觀察來看,儘管他已經極為警惕、謹慎、小心了,但是他依然認為攻破清軍邊防和捅破一層窗戶紙沒什麼區別。
清軍布置在鎮南關及之後的幾道關卡的防守兵力因為長期的和平局面,本就沒有多少人。
鎮南關守將楊宇麾下號稱有一個營一千人的綠營兵,但根據實地觀察,蘭芳情報部門的密探們認為這一個營的清軍遠沒有一千人那麼多,估計也就三四百號人。
不過這並不是吃空餉啥的,而是清軍編制就是那麼離譜。
一個綠營建制下的營的兵力從兩百到一千都算是合理。
吃空餉的比這過分多了,幾十號老弱病殘都敢拉出去說這是一個營的精銳。
綠營是清軍的主要組成部分,基本上都是漢人士兵,每省有提督,數府一鎮設總兵,總兵下有協,設副將,協下有營,設參將、遊記、都司、守備,營下有汛,設千總、把總。
總督、巡撫、提督、總兵直接統領的軍隊稱之為標營,且各自直接統領有標營三至五個,稱督標、撫標、提標、鎮標。
然後問題來了,因為綠營主要是漢兵,且數量是可靠的八旗軍隊的三倍之多,清統治者不放心綠營,害怕綠營造反,於是清政府在軍制設計上也很是動了一番腦筋。
比如說一個直隸提督,名義上統轄直隸一省綠營,大約三四個鎮的總兵,算下來,歸他指揮統轄的綠營兵總兵力在十萬左右。
但除了提督直屬標營大概五個,兵力總共三四千,其他的標營都在各個總兵手裡,不歸提督直轄,並不直接管理。
又比如天津鎮總兵,統轄天津、河間、滄州幾個府的綠營兵,根據編制,能夠統領一萬多綠營兵,但是需要分出去若干協去駐防守護地方下屬府、州。
這樣一來,總兵名義上指揮萬人軍隊,但是直屬兵力也就三四個標營,大約二三千人。
再往下,一個天津鎮河間協的副將,名義上可以指揮三四千綠營兵,但是又要把手底下的標營分出去守護地方的州、縣,歸副將直轄的就一個營,運氣好點一千人,運氣差點五六百人,運氣再差一點也就二三百人。
再往下,一個天津鎮河間協霸州營的守備,名義上最多可以統領一千人,但得分出一半去鄉里、路口駐紮,編制為汛,每個汛幾十人到幾個人不等。
如此一來,一層層,一點點的把本來龐大的兵力散播到地方上每一個行政區,確保清政府軍事存在的同時,又能有效避免軍隊長期聚集在一起引發私兵情況的出現。
平時清軍就這樣散開來駐防,一旦需要打仗了,就以京師附近的駐防八旗軍為主力,從各地抽調綠營軍精銳。
每個營抽調幾十到幾百不等,到了聚集地改組為全新的野戰軍隊,交給一個互不認識的長官統領,就此出征。
打完仗,有功勞的升職,沒功勞的哪兒來回哪兒去,大家就此江湖再見,搞不好再也不見,誰也不可能擁兵做大。
如此一來,打仗時期兵不識將將不識兵,和平時期清軍里就沒有野戰軍的概念,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直接統領五千人以上的軍隊。
這有效的確保了清軍體制內沒有人有實力能夠造反。
該說不說,為了防範有人造反,清政府的智慧的確是發揮到了極致。
但是這種智慧的極致也會產生一些問題,就比如說戰鬥力的問題和軍隊配合的問題,以及運兵成本的問題。
經常使用這種方式調兵作戰,從天南海北把不同地方的軍隊調遣而來混編到一起,互相之間的方言都聽不懂,交流都成問題,更別說配合作戰。
這種作戰形式在財政尚且寬裕的年代,還能維持,可到了財政入不敷出的年代,就很困難了,比如鴉片戰爭時期的清軍。
他們花了大半年的時間都無法調集兩萬以上的軍隊作戰,好不容易調集軍隊,又因為互相配合糟糕等等問題搞得一塌糊塗,一場浙東反擊戰打成依託答辯,徹底把道光皇帝的信心打沒了。
而在此時此刻的廣西,清軍的情況不說一片大好吧,也能算是依託答辯。
有一個有趣的小插曲,是趙學寧幾個月前聽說的。
講的是台灣戰事不利、福康安出馬之前,各省督撫為了表決心、表忠心,紛紛上表請求派遣本省綠營作戰,其中就有江西、廣西兩省。
然後弘曆給予了十分有趣的回覆。
【以江西、廣西之兵在綠營中最為無用,若派調前往剿捕,豈能得力?】
和當代人的想法很不一樣的是,江西廣西這種被認為是窮山惡水之地的綠營兵反而非常無力,被弘曆狠狠的吐槽,可以說是一點面子都不給。
這種行為讓兩省督撫很沒有面子,在全國官僚面前現了大眼。
但是沒辦法,誰讓嘲諷他們的是皇上老太爺呢?
他們只能躺平。
這個消息傳播開來之後,趙學寧心裡就更有底了。
連弘曆都看不上、都能清楚了解的這兩個省的綠營兵之無力,對於蘭芳軍隊來說,估計就更是一個摧枯拉朽的局面了。
對於這種戰略優勢,趙學寧已經很滿意了,他現在就等著福康安等人搞定林爽文班師回朝,然後,就可以正式開始他對帶清的閃電打擊了。
而福康安和海蘭察也沒有讓趙學寧失望,打得那確實很猛。
帶清的核心精銳健銳營也確實極其強悍。
常青帶著三萬清軍打了一年多都沒有解決的林爽文,被福康安和海蘭察一上,一個月就給推到了台南府城周邊,把林爽文大軍壓縮到了台南的小小範圍之中。
之前席捲全台的架勢一下子就消失殆盡了。
可以說林爽文和莊大田的起義軍在面對清軍一般軍隊和清軍精銳的時候也是完全不同的狀態。
面對一般的清軍,他們打起來特別生猛善戰,能把三萬清軍壓縮在三個不同的地方,讓他們首尾不能相顧。
可是一旦面對正兒八經能征善戰且能夠相互配合的清軍,林爽文和莊大田所部那些野路子軍隊就不怎麼管用了。
那是真打不過。
清軍精銳不僅能野戰,也會使用大炮、鳥槍和重型抬槍作戰,火力比較兇猛,騎兵也很強悍,健銳營的迅猛突擊更是他們的噩夢。
火槍攔不住,火炮嚇不走,人家紅著眼睛衝到面前就是一刀,誰扛得住?
彰化一戰潰敗之後,義軍在諸羅一戰也繼續潰敗,接著在台南府城戰場周邊連續三次失敗,被清軍推進到了距離府城不到十五里的地方。
如此強勁的突擊,使得府城內被包圍很久的常青都激動了,調遣軍隊積極出城戰鬥以響應福康安和海蘭察。
蘭芳八年、乾隆五十二年五月初,這場戰略決戰在台南府城打響了。
清軍總兵力約三萬人,林爽文和莊大田所部的總兵力有五萬人之多,雙方激烈對戰。
戰鬥中,海蘭察與他率領的精銳突擊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在這一戰中,海蘭察領軍猛衝林爽文軍陣,是第一支打破林爽文中軍防禦的軍隊。
他們冒著林爽文所部的箭矢、鳥槍,勇猛衝擊,將林爽文的軍隊衝垮了。
林爽文大軍無法對抗清軍勇猛的衝擊,全面潰散,以至於大軍受到裹挾,潰敗的一發不可收拾。
儘管林爽文已經派出了他身邊最精銳勇猛的軍隊去對抗海蘭察、試圖阻擋清軍的衝鋒,但還是沒有成功。
海蘭察宛如戰場殺神,殺得人為血人馬為血馬,依舊勢不可擋。
那個時候,福康安也忍不住了,他不顧身邊部下的勸阻,率領健銳營精銳展開猛烈衝擊,一舉擊潰了莊大田的軍隊,取得了很大的戰果。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場戰鬥中,羅文跟隨海蘭察一頓猛打猛衝,直接衝到了林爽文本陣之前,看到了林爽文和他的一系列親隨部下。
當時海蘭察已經打瘋了,揮著一根狼牙鐵棒大殺四方,悍勇無比,宛如殺神下凡,羅文也受到了他的刺激,紅著眼睛揮著長刀左劈右砍,浴血奮戰。
然後一個不小心衝到了林爽文身前,又一個不小心一刀砍斷了林爽文的右胳膊,最後紅著眼睛把林爽文撲下了馬。
林爽文奮力掙扎,羅文死命攥著拳頭往他腦袋上打,一拳一拳又一拳,打得他自己都神志不清了。
之後的事情羅文沒什麼記憶了,只記得他最後是被海蘭察拎起來丟給身邊親衛背回營寨的。
等一天之後他從床上醒了過來,海蘭察還特意來看望他,告訴他他的功勳已經被福康安得知,他和福康安準備一起向弘曆為他表功,準備無論如何給他申請一個巴圖魯的封號。
他砍傷、生擒林爽文的功勞是很大的,雖然他不是清軍體系的一員,但是作為勇猛奮戰的民團成員,也會得到足夠的嘉獎。
林爽文之亂平定了,清軍成功靖台,這場戰爭結束了。
羅文作為立下重要功勳的一人,受到了清軍方面的重視,由此,海蘭察向他提出了邀請。
「如果你想要繼續為國奮戰,建功立業,你可以來做我的部下,將來封妻蔭子,抬旗入籍,將光耀門楣、福澤後人,你有如此英勇表現,我想,戰場上一定很適合你。」
羅文都傻了。
我可是蘭芳人唉!
我不過是跟著你和你一起打了一仗,伱怎麼就這麼看好我?
還想讓我給你當部下?
平心而論,羅文還是挺佩服海蘭察的勇猛善戰的,海蘭察身上有種武人特有的樸實、憨厚、果決、直爽,很對他的胃口。
如果他是蘭芳人,那羅文一定會願意跟隨他。
可他不是。
他是弘曆最忠誠的打手,最鋒銳的匕首,用索倫人的鮮血染紅頂戴的絕世猛將。
雖然羅文對他有種武人之間的惺惺相惜之感,卻倍感遺憾,因為他們兩人註定是兩個世界的人。
「多謝將軍厚愛,我很願意和將軍一起並肩奮戰,但我乃家中獨子,還有老父老母需要贍養,且我還沒有結婚,沒有後人,貿然上了戰場四處征戰,恐有負父母養育之恩。」
他搬出了殺手鐧。
雖然海蘭察不是漢人,且是個孤兒,但是他也了解漢文化中孝道的份量,得知這個情況之後,海蘭察感到非常遺憾。
「可惜了,你是個勇士,我很欣賞你這樣的勇士。」
海蘭察遺憾的搖了搖頭,拍了拍羅文的肩膀:「這樣吧,我這裡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只要你準備好了,有這個想法了,隨時來京師找我,我對你的承諾不會過期。」
說完,海蘭察離開了。
羅文看著海蘭察離開的背影,緩緩低下頭,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如果說他和海蘭察不是分屬兩個陣營,一定會配合的非常愉快,但是,這是不可能的。
白宮總部那邊傳來的消息他已經知道了,趙學寧已經準備好對清作戰,開戰時間就定在福康安和海蘭察班師回朝的時候,屆時,就是蘭芳正式展開大戰略的時候。
他們為此籌備了八年的時間,八年的漫長時光之中,他們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不少,每個人都變得成熟、有擔當。
滿清朝廷對神州大地的統治是倒退的,是失敗的,是無能的,是不正義的。
既然如此,那麼大家就要去推翻這個腐朽、殘暴、落後的政府,讓光明重新照耀神州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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