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綿延千里的群峰在浩瀚海波上, 如巨龍臥波。筆硯閣 m.biyange.com山門很低,惡浪濤濤,從門樓下的台階階面奔騰而過, 翻起的浪頭沖刷龍首垂落的鬢須。宛如長大的銀龍, 正把頭靠在滄瀾上, 打一個短暫的小盹兒。
她只是在漫長的等待里,睡一個懶覺。
會醒來的。
神君定定看著這顆美麗巨大的龍首, 仿佛在看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記憶混亂模糊, 猶如隔世。他不認得她了,不記得當初的約定了。他的喜怒悲歡都遠去了。雨水從傘沿劃落,在重重雨幕中,披出一片半弧的水簾。
蒼白的手指在雨幕里,無意識地顫抖。
師巫洛握住他的手腕。
仇薄燈回頭, 冷雨順著他的臉頰流淌,他整個人慘白得仿佛只是一片宣紙剪出來的形影,古艷的紅衣披在他身上, 就像是不斷滲出新血。師巫洛把油紙傘放進他手裡,指尖相碰時,他的手和已經淪為惡鬼的天道一樣冷。
仇薄燈抓著傘骨。
紅衣濕漉漉貼著腕骨,雨水順著傘骨流淌, 在指節處匯聚成涓流, 向下滴落在龍首的額心。
許久, 他半蹲下身,雪白的長髮順著肩膀披落, 垂進龍首淤積的污血里。油紙傘被他插在龍角的分叉, 穩穩地在暴風雨中遮住了那一個小小的鳥巢。鳥巢里還有一個不知道磕破沒有青白色的小鳥蛋。
「……阿絨, 你長大啦。」
就算只有三隻龍爪, 你也好好地長大了,長出了很多很多枝丫的角。有很多很多的鳥兒在你的角上飛起飛落,陪著你從清晨到暮晚,嘰嘰喳喳……
再也沒有人嫌你愛說話。
「別怕。」
瘋了的神君俯身,擁抱那沾滿血肉的龍角。
「一切都要結束了。」
污血沾在神君的臉龐上,弄髒了他的白髮。
他摸了摸銀龍蒼蒼然的角。
師巫洛拉起他。
閃電劈開天地,太一劍劈開雨簾。悶雷的轟隆巨響中,御獸宗以玄武岩搭起的巍峨門樓轟然倒塌,銀龍龍首筆直地落在廢墟上,龍首頂端,被紅紙傘籠罩出的鳥巢安然無恙,巢中的青白卵殼出現一條小小裂縫。
咔嚓,咔嚓。
雨燕的雛鳥奮力啄殼。
暴雨中傳來兩聲清脆的啼鳴,兩道筆直的黑影旋飛而來,衝破重重雨幕,落到它們失而復得的巢旁,一左一右,猛然揚起阻攔暴風雨的翅膀。
仇薄燈與師巫洛,一人提劍一人握刀,在雨幕中沿著起伏過山脊的山門長階向前,恰應了當初神君在梅城說的那句話他來親自走一遍,御獸宗的山門。兩人前行的速度不算快,但走過的地方,在雨幕中卻出現一道常人看不見的蜿蜒銀線。
像山峰隨他們的腳步,裂開了一隙,露出了那最底下深埋的東西。
整個西洲千山萬河,隱隱開始呼吸。
冰雨流過他們的頭髮,打濕他們的衣襟,誰也沒去擦。彼此的眉眼都在雨中變得模糊而蒼白,唯獨證明對方存在的呼吸如此清楚。曾經分別登過的九萬重天階,九萬里幽冥路,今日重疊在一起。
誰也沒說讓對方留在原地的話。
今天是結束一切的時候,而他們早就約好,要麼一起墜落,要麼一起死去,幽冥與不周獨走,一次就夠。
龍骨群峰一千三百八十六。
是非恩怨、有時休。
……………………………………………………
鼓聲震得海面怒波浩蕩。
御獸宗弟子不知道這鼓聲從何而來,只知道在鼓聲中,自己所馭妖獸忽然齊齊對天嘶吼,仿佛被鼓聲一起喚醒了嗜血的欲望。隆隆巨鼓與山峰震動混雜在一起,在天地間匯聚成一種前所未有的戰爭號角。
百川南下,西洲海河水位上漲,八卦峰打開,千傾龍池積水傾瀉,萬載難逢的暴雨……這一切的一切,將御獸宗主宗所在的龍首千峰淹沒成一片新的汪洋。這原本是西海海妖進攻御獸宗最有力的倚仗。
短暫形成的內海掩蓋了他們的行蹤,提供了最適合他們的戰場。
如今,一切徹底顛倒了。
龍首千峰合併形成的巨龍在層層收縮,向內如惡蟒捕獵,圈起的汪洋面積迅速縮小,並且隨著山石巨龍的移動出現一個恐怖的旋渦。原先串聯在山與山之間,峰與峰之間的鐵索,此刻已經變成了血腥屠殺的絞索。它們隨著山峰的旋轉,一起旋轉起來,在海面上空拉成一張封鎖網。
——最適宜海妖的戰場,轉瞬變成了一個困死它們的血肉絞盤!
如果被困其中的,是一隻仙門的修士軍隊,此刻已經被旋轉齒輪般的急速水流絞成肉醬了。但海妖馭水的天賦讓他們無懼群山帶起旋渦。他們被不斷逼近的山峰壓迫,步步後退,結成一個圓形的大陣。擁有厚甲重殼的海妖與體型龐大,皮肉堅硬的巨獸匯聚在外圍,形成第一重甲陣。以近戰為主的海妖居中,組成第二道防線。
然而這並不是長久之計。
等到水域面積被壓縮到一定程度,那些有若刀刃的山峰,就會立刻側轉,如倒立的龍鱗一樣。
龜甲巨獸在怎麼力大無匹,皮肉堅硬,也會在以峰為刃的絞殺下,被碾成血泥。
女薎赤足立在魚息鼎上,神色變幻不定。
面對御獸宗的殺陣,他們西海海妖不是沒有能與之對抗的後手。可他們必須忌憚一件事——那就是來自大荒的襲擊!他們絕不相信先前投入戰局的那些荒使邪魔,就是大荒的全部力量!
曾經的白帝如今的荒君還未現身。
十二年前墜荒的諸多天神也還未現身。
……
御獸宗、妖族、大荒。
孰為秋蟬?孰為螳螂?孰為黃雀?
時局未分,一切還未定音,但誰要是第一個底牌盡現,誰就會第一個被這瞬息萬變的戰局吞噬殆盡。
山峰逼近,旋渦已經染上紅邊。
來不及撤退到軍陣中的那些靈智未開,只知廝殺的海妖已經被山石和鐵索絞殺。甚至一部分修為較低,沒能在劇變中站穩的御獸宗弟子,也在跌入水中後一併喪生。殺陣已啟,連長老也救不了他們。
血肉骨渣隨旋渦飛濺,潑向四面山峰,仿佛有人以狼毫大筆飽蘸硃砂,在山石上狂亂走筆。
字字淋漓。
「女薎大人,」海妖阿河提著骨叉,俯身請命,「我帶隊去殺了背後傢伙!!!」
閃電照出女薎冰冷的臉。
她知道阿河的意思,既然最重要的後手還不能暴露,那麼就由他帶隊最精銳的寒荒大妖,直接殺到主掌陣法操控龍神內丹的人。儘管這個計劃簡單到幾乎不能夠稱為「計劃」的地步,但目前卻是唯一的辦法。
女薎抬起頭。
透過重重雨幕,漆黑的山群上暗光閃動。
一頭頭四肢粗壯的地虎沉重地喘著粗氣,拉出一箱箱沉鐵,沉鐵砸在地面濺起泥槳。一架架巨大的機關弩被迅速地組裝起來,不比寒荒一族的骨矛遜色多少的可怖鐵箭被架到了弩上,蓄勢待發。
——這本是在龍首千峰被喚醒之前,用來抵禦西海海妖第一波攻擊的利器。
只是因為西海海妖來得太過迅速,以至於御獸宗倉促之間,沒來得及起用他們。
哪怕有鱉鰲之族為盾,寒荒一族想要衝破重圍,抵達陣法核心,也要付出慘重的代價——甚至可以說,寒荒一脈,都要葬送在此!
若寒荒一脈葬送,西海海妖同樣也將大受重創。
「女薎大人。」
阿河焦急地又喊了一聲。
女薎一咬牙,正要做出決斷,一團火光,從八座卦山原先在的地方騰起。
女薎猛然抬首。
幾千里之外,牧狄同時抬首。
這道氣息……
龍神後裔?
…………………………………………
轟隆。
巨石與紅影一起砸下,莊旋手掌龍丹,急速後退,不復先前掌控全局的氣定神閒,顯出幾分狼狽,一直退到險些撞上兌位的山峰才堪堪停住。養龍池裡層層疊疊的蛟龍屍也被那轟然砸落的紅影震起,此時接二連三的落下。
就像下了一場血腥的屍骨雨。
反應不夠迅速的長老生生被落下的暗紅龍影壓成了肉泥……不是以熏藿等草藥催情□□繁殖出來的蛟龍,是血脈純正的神龍。哪怕還未真正長成,也龐然可怖。
暗紅的燭龍略微匍匐。
火一樣的血液,從它身上翻卷見骨的傷口流出,落到地面。
顧輕水死後寄魂返宗的一劍,泯滅了御獸宗的主峰,也恰好給莊九燭提供了一個藏身之地,沒有在山移峰轉的時候,直接被陣法碾碎。儘管如此,撞開第一座卦山,還是在它的身軀上留下了累累傷痕。
它死死地盯著御獸宗掌門莊旋,赤金的眼睛裡仿佛有怒火在熊熊燃燒。
「是我小瞧顧輕水了,」莊旋盯著暗紅色的龍,語氣冷淡,「沒想到駑鈍一輩子的傢伙,也有本事瞞過所有人,留下這麼一張出其不意的底牌。真可惜,他醒悟得還是太慢了,若早點用出來,說不定還能掀一點波瀾。」
太古時期,一些太過強大的妖在幼年時期很難掌控力量。
它們的父母有時候會選擇封印它們血脈,讓它們以人相成長,直到體格能夠承載血脈傳承的神通。
「少來噁心人。」
曾清忍著筋脈斷裂,膝蓋破碎的疼痛,一躍而起,接住破空而來的劍,無淵劍。
一手持無淵,一手抓住龍角。
曾清在小師弟所化的赤龍上站直身。
「只有像你這樣的傢伙,才會將什麼都抓在手裡,抽空它們的力量。」曾清衣袖破碎鼓盪,劍芒寒光閃爍,聲音森寒,「我師父從來都沒把小師弟當做什麼底牌。」
顧輕水一世古板老木,他唯獨在如何隱瞞小徒弟的秘密上,費盡心力他將九燭托於已故的道侶莊氏無出嫡妹名下,於世人眼中,收其為徒,便是照拂了道侶一分薄面。同出一宗令莊旋從未疑心過莊九燭這個不遠不近的血親,是妖非人。
就這樣,莊九燭在御獸宗,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健健康康,肆無忌憚地長大。
師父師父。
是師,也是父。
顧輕水身為御獸宗第一劍聖,刻板嚴厲,唯獨對莊九燭這個小徒弟縱容得不像話,任由他花天酒地。為人師,總是希望學生學有所成,出人頭地,可為人父,卻更多地求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
哪怕一事無成,也沒關係。
「看來你們都就知道,他是妖,這個秘密。」莊旋瞭然,怪不得顧輕水其他兩個徒弟一發現無路可逃,立刻橫劍自刎。
他們要保守這個秘密。
這個一旦暴露,莊九燭馬上就會成為御獸宗全力搜捕目標的秘密。
一邊龍神遺留的血脈,一邊仗著娘親遺留錢莊胡作非為的紈絝,哪個更安全,一目了然。
「他是我們的小師弟。」
曾清以一句話做出最後的回答。
燭龍低吼,低首撞出。劍光一橫,無淵再次下斬。另外一邊,其餘長老反應了過來,立刻出手,阻攔。他們出手時,一片清光升起,一直隱忍未動的常余峰峰主言長老終於出手。三十六枚銀鐲飛起,三十六相妖神出現在半空,將其他長老釋放出的妖獸盡數擋下。
也是在言長老出手的瞬間,離他不遠處的兩位長老,幾乎是同一時刻向他出手。
莊旋面色如常。
既然早就知道常余峰親近妖族,非與一心,又怎麼可能不做堤防?
唯一的失誤,便是未曾料想,顧輕水竟然能將「徒弟是龍神族裔」這一驚天辛秘死死隱藏到現在。
不過也好。
若有一條血脈同源的燭龍為祭,御獸宗的龍首千峰將成為真真正正的群龍之首。
青圭色的衣袖拂動,莊旋看著迎面而來的燭龍,目光冰冷……昔年巔峰時期的銀龍龍神,都要隕於西洲煙波中,你這種連成年都未的幼龍也想來翻浪花?
眼見莊旋衣上銀光流動,言長老架住刀劍,猛然高聲厲喝
「常余峰弟子聽令——」
「斬龍鎖!」
他聲音如雷,滾滾傳開。
一聲令下,在戰局中被有意無意逼到最危險前線的常余峰弟子立刻高高躍起,抽劍拔刀,召獸駕妖,朝旋轉絞殺的懸索衝去。不僅僅是常余峰弟子,言長老聲音落下後,立刻還有其他零零星星幾道長老的聲音在群山之間響起。
「飛鶴峰弟子聽令——」
「斬龍鎖!」
「清寧山弟子聽令!斬龍鎖!」
「雲影峰聽令!」
「聽令!」
「……」
一道道單薄的,聲嘶力竭的聲音在群山之間響起。
聲音落下,一位位弟子躍然起身,應令而出的峰脈,多者上百人,少者三四人。不論是百人,還是三四人,在躍起的瞬間,就再沒有回頭,哪怕身後傳來巨弩激射時鐵弦冰冷的響聲。
一蓬蓬血在空中炸開。
如星星浮火。
一支百十人的隊伍結陣如劍,在只剩最後一人的時候,斬斷了一根龍鎖。一支三四人的隊伍,在起身的瞬間,就被洶湧的旋渦吞沒。一支十幾人的隊伍,剛剛抵達天空就紛紛向下墜落。
懦弱無用的停雲峰弟子方英摟著朱鳥的脖子,在最後一瞬間,將自己的夥伴推出了羅網。
他知道自己斬不了龍鎖。
他很自私。
他不像常余峰的弟子,他在停雲峰聽到的,只是仙妖相殺,兩兩相爭的道理。他不懂什麼仙妖相親的大義,不懂是什麼無愧於心的對錯,他只是來放自己的朱鳥走的。
「再見啦,」他墜向洶湧的血色旋渦,笑的時候臉頰浮起兩個酒窩,「去飛吧。」
以後不能替你梳羽捉蟲了。
你要好好的。
燭龍砸進山峰,將山峰攔腰撞斷,滾落下的山石掩埋了它大半身體。莊旋迴身,一掌自虛擊出,掌落赤鳥落。言長老與自己相伴多年的玄鳥一起撞進乾枯的養龍池裡,七竅流血。閃電照亮莊旋的臉。
「你們這群蠢貨!」他聲冷如冰,「你們以為自己是在救誰?救妖?救西洲?還是救人間!蠢!蠢!蠢!蠢到令人髮指!」他虛空一抓,扼住言長老的咽喉,「事到如今,你們救多少妖,就會害死多少同門!害死成百上千倍的凡人!你們以為自己秉持大義,實際比我這種卑鄙小人還可恥!」
玄鳥嘶鳴,不顧傷勢,橫撞而來。
莊旋向後飄退。
「大義?」言長老慘笑,「我們哪裡分得清對錯道義?不過是……」
他猛然伸掌,將來救他的玄鳥推出,自己的衣袍鼓盪。
「良心難安而已!」
刺眼金光炸開。
滾滾氣浪炸開了從乾峰延伸出去兩條關鍵的斬龍鎖。
御獸宗,力主仙妖相親,兩廂為鄰的常余峰峰主,殉道。
莊旋揮開碎石,衣袖破爛,略顯狼狽地掠上高空。炸開的不僅是精密的斬龍鎖,更他源於旋龜的光甲也炸裂的些許。如果不是此刻,他已與龍首千峰連為一體,恐怕也要受不小的傷勢。
僅僅一個言長老自爆,威力達不到這種地步,但在他衣衫鼓盪的瞬間,被他推開的玄鳥飛了回去,選擇了和他一樣的結局。
有言長老與玄鳥斷開關鍵的兩條斬龍鎖,於群峰間不斷躍然起身的人影進展瞬間加快。常余峰僅存的最後一位弟子,扎著馬尾辮的大師姐凌空高喊「太古之時,人測堪輿以定址,妖負山石以築城,相約為盟!由此才有了血契!大家——我們西洲的城,是人和妖一起建起來的啊!是我們先負妖,不是妖負我們啊!!」
她幾乎哽咽。
「是我們啊!」
常余峰大師姐揮劍,撥開迎面而來的箭,劍與箭一起脫手飛出。她兩手空空,面前是師門,背後是妖族,兩廂戰火,接天也連地,熊熊不休。她喉嚨哽咽,再也說不出話,只能展開雙臂凌空跪下。
「我們不能一錯再錯了啊!」
暴雨,狂風,怒潮,群峰……一個人竭盡全力的嘶吼,在百萬血仇面前,百萬相殺面前,單薄得不過只是一道徒勞風聲。但風聲里,還是有一些,儘管只是不多的一些機關弩發射的速度慢了下來。
「夠了!」莊旋的身影浮現在高空中,手掌一翻,銀光交織,把封鎖旋渦上空的羅網給填補了上去,「天神不可信,地妖不可信,唯獨人力更天命!」
他冷厲的聲音傳開,生生壓下山和海的震動。
「妖獸食人,古來有之。血契保證不了所有妖獸與城池兩不相干,更保證不了你們親朋好友所在的城池不會因風更月替,而被獸潮踐踏成廢墟!恩怨對錯,多說無益!今日我御獸宗要的是終結這一切!」
他猛然抬高聲音。
「在我們腳下,就是天楔!就是西洲冬長歲寒的源頭!只要更改天楔,從今往後,西洲再也不需要從其他洲萬里運糧,萬千凡人,再也不需要在薄冰上膽顫謀生!現在,西洲大城三百八十二,小城三千六百七十三,城城皆祝,只待我們這一地血祭功成!」
……自龍首千峰東去千里萬里,面對洶湧而來的瘴霧,百萬逃難的流民,在御獸宗弟子的指引下,跪地祝告。大大小小的城池,城城祈禱。祝告聲,祭歌聲,匯聚在一起,無聲無息地點亮一枚枚城祝印。
光流穿行地底,像大地伸展開的血管與經脈,也像一盤巨大無比的圍棋。
城池為子,蒼生為局。
「成,則千秋萬載,春季不瞬,敗則千城牽連,萬戶人亡!」
「一時之罪與萬世之罪,孰輕孰重?」
千山俱寂。
旋渦中,群妖之間,女薎凝視那跪在半空被銀光貫穿胸膛的常余峰大師姐,腳下點著的魚息鼎鼎身諸多物紋開始放出光彩……更遠一些的地方,水波浮島間,牧狄同樣不知在想什麼。
黑瘴流轉間,龍首千峰外,懷寧君始終神色漠然。
常余峰弟子杜鵑啼血般的悲哭,御獸宗掌門冷血殘酷的陳詞,在他耳中始終都一個樣。他停在離千峰不遠不近的地方……說他虛偽也罷,真情也好,他並不怎麼想見到銀龍阿絨的龍首。
比起沉默寡言的石夷,當年那條愛纏在神君腕上的三足小銀龍,對他來說,要更熟悉。
「……紅刃已至此,豈可等妖憐!」
「殺!」
莊旋的喝令遠遠傳開,千峰驟轉成殺刃,魚息鼎同時長鳴四野。鼎啟峰轉的瞬間,懷寧君神色驟然一變,下一刻,身影直接跨越百里,出現在龍首千峰之上,一劍凌空揮出。刀劍相撞。
金戈之聲響徹天地。
女薎神情忽然空白了。
她,阿河,西海很多很多的妖,在破浪穿山一路西進時,都想過,若神君來了,他們要如何面對,要如何言說……在他們背棄曾經的誓約一刻起,他們就像仙門背棄血契一樣,拋棄了曾經在篝火邊白衣淺笑的神君。
他們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足夠的準備,去面對如今一襲紅衣的神君。
他們以為自己準備好了。
「神君大人!」
女薎意識不到自己看到了什麼,甚至沒有發現自己脫口喊出本該被埋葬的尊稱,她赤金色的瞳孔空茫地印出神君的身影。
不是雲中白衣雪的神君,不是紅衣入凡塵的神君,是……
一身血污的神君。
聽不見,也看不見。
墜魔的天道振開緋刀,浮雕萬象的魚息鼎被他凌空攝取,鼎身萬象,鋪展天穹。紅衣的神君在半空旋身,雪白長發漫漫展開。
我不見青山青,也不見千古相逢悲白首。
我不見長風長,也不見萬載宏圖一旦休。
太一挽出一輪月圓,一劍挑山嶽。
銀光破峰,直衝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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