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王李自成雖滿臉含笑,但他銳利的目光卻直盯著羅汝才的眼睛,問道:「你真不知道?別裝蒜哩!」
隨即便豪爽地「哈哈」大笑起來,羅汝才見此不由頓覺心中一寒,他想著張獻忠和徐以顯此番怕是都難走脫了,而他自己恐也因此而受到猜忌。
但他神色如常,一臉陪笑地小心說道:「我是真不知,並非在此裝蒜!究竟是哪六個字兒,請李哥告我?」
李自成道:「不管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此事都與你無干。徐以顯給獻忠的『六字真言』是『心黑、手辣、臉厚』。
伱看看,他說的是『心黑』,這個可比『心狠』還壞,同這樣的人如何能共事長久?」
聽到這最後一句「不能共事長久」的話,羅汝才臉色瞬間變得十分難看,他擔心李自成會藉機除掉張獻忠和徐以顯,以絕後患。
因此便想拋棄徐以顯,一心只想單保張獻忠獨自平安,當下就趕緊說道:「啊啊,原來是這「六字真言」啊!
我此前也仿佛聽過這六個字兒,卻不知這就是那『六字真言』。
不過,我聽說這是徐彰甫對敬軒說的六個字兒,敬軒還笑罵他幾句,並非贊成徐彰莆言中之意啊。
敬軒有時做事手是有一點兒辣,可平素卻也很講義氣,說實在,他的心也並不算黑,反倒是一個熱心快腸的漢子哩。」
李自成也是點著頭說道:「敬軒的為人,我自然清楚。眼下我也是真心誠意要幫襯敬軒一點人馬,打發他高高興興地走,從此舉著咱們的旗號到淮南或鄂東去牽制官軍。
這可是一件大好事,我又何樂而不為哩?
只是,汝才呀,我的好兄弟,我下邊還有一群掌事的文武大員啊!
他們對這事可是有些意見,需得你去跟大家說道說道,他們對你還是很尊重的,你說啥他們都會聽從。
記著話是開心斧,你對他們說上幾句開導的話,勸他們別抓住陳年舊事不放,敬軒這邊也就好走了。」
羅汝才心中明白,李自成這是故意將扣留張獻忠的擔子,完全都推給了他的手下來挑,那劉宗敏等人可不是好說話的。
他突然間感到自己的心頭無比沉重,由此更加後悔自己將張獻忠帶進玉山寨中來。
羅汝才沉默片刻後,才開口說道:「元帥,我的好哥,你是全軍之主,你說出口的話,捷軒他們怎好不聽?
我羅汝才在他們的心上有幾斤幾兩,我自己最清楚不過,李哥你又何必故意叫我去丟這個面子哩?
難道我就不怕丟面子的麼?」
李自成臉上流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對他說道:「汝才啊,我也是無奈得很嘞。捷軒他們幾個對敬軒耿耿於懷,為我輕易放走敬軒這件事也是心中不甚服氣,議論紛紛,另有主張啊。」
羅汝才見李自成要將包袱推給劉宗敏,不由的心中一陣發慌,他急急道:「我的李哥啊,是我帶敬軒來玉山寨子,既作了他的保山,總得有個說法哩。
你你可得給我這個面子了嘞!」
李自成見他如此急切,不由發笑道:「曹操,我可是從未見過如今日這般發急,真是有趣得很嘞!」
他接著又拍了拍羅汝才的肩膀,道:「你怎會怕他們不給面子?要曉得這棋路還不是死的,雖有些困難,然我相信你一走就會活起來。
捷軒他們雖是心念舊恨,一時難以平復,在那裡議論紛紛,可你老弟畢竟是咱的大將軍,這個面子他們會給你的。」
羅汝才聽李自成話中似乎有些鬆動的意思,不過,他還是想要一個保票,便繼續說著:「闖王!這自古有言『千錘打鑼,一錘定音』,這定音的鑼錘可是提在你大元帥手裡呀!」
李自成笑著對他道:「該到定音時,我自然會為你敲鑼定音。你快去同捷軒、一功他們談談吧,商量出個好法子送敬軒趕快離開。
我暫且陪著敬軒到外間隨便走走,也好說說閒話。」
羅汝才懷著一肚子的狐疑,卻也是無可奈何,他起身往行轅大帳方向行去,尋找劉宗敏、袁宗弟等人說項去了。
而這邊闖王李自成則陪著張獻忠、徐以顯在玉山寨中各處隨便走動,四處觀瞧起來。
李自成在牛金星的陪伴下,帶著張獻忠與徐以顯在玉山寨中四處逛著,李雙喜和張定國則跟在他們身後護衛各自主帥。
張獻忠對於李自成到底是何態度,心中也是狐疑不定,然自打進了這玉山寨時起,自己與羅汝才便幾乎再無單獨接觸的機會,這其中是否隱藏著什麼圈套,他不得而知。
莫說是曹操羅汝才不得私下聊聊,就連他自己的軍師徐以顯雖近在身畔,卻也沒有絲毫密聊的機會,這使得他心中更為焦急。
他原本還想拿話來試探闖王心裡究竟作何想,可盤算再三之後,還是作罷,只是在心中暗自抱怨起羅汝才來:「我操你娘的琉璃猴子,不管你如何精明圓滑,終究還不是李自成的對手。老子原指望你幫襯一把,未曾想竟上了你這龜兒子的大當!」
張獻忠在李自成的陪同下,先是看了闖軍堆積如山的軍資糧草,接著又看了馬廄、武器修補所等處地方。
如今的闖軍儼然已有了些正規軍的樣子,不止是各項軍資齊備充足,其營內也是戒備森嚴,雖數萬人馬紮營於此,卻不見絲毫喧譁之聲。
每到一處,張獻忠都是嘖嘖稱讚不已,他似乎隨遇而安,無憂無慮的樣子,完全看不出其內心是否焦慮不安。
眾人途徑老神仙尚炯主持的隨軍醫士駐地,這裡仍有不少的士兵帳篷外等候診治。
因大家與尚神仙都很相熟,闖王李自成便對張獻忠說道:「敬軒,子明在這兒,咱們順便去看看他吧。」
此時,尚炯剛剛用溫開水替一個中年軍士清洗完脖頸周圍的膿瘡,正要向爛瘡處塗抹一種黑色藥膏,然而卻看道闖王李自成等一行人到來,便立即停下手上的活計上前打起招呼。
李自成忙用手示意他繼續為傷兵塗抹藥膏,並問道:「這是什麼瘡?」
尚炯一邊塗抹著藥膏,一邊回答道:「此瘡俗名叫做割頭瘡,很難聽的。這種瘡一旦病發,就會將脖頸爛上整整一圈,若不能及時治療可是會要命嘞。如論起毒性來,跟搭背瘡也差不多哩。」
牛金星則對他所使用的藥膏很感興趣:「你給他塗抹的什麼藥膏?」
尚炯回說:「咱軍中眼下沒別的藥啦,這是我用五倍子熬的藥膏,醫治這類毒瘡很有些效用,是民間流傳的偏方。」
李自成笑著接言道:「常言道『偏方治大病』嘛。」
張獻忠也說道:「老親家,我原只曉得你是金瘡聖手,沒想你對各種疑難雜病,無名腫毒,也可以妙手回春,藥到病除啊!」
尚炯此時已為那名傷兵塗完了藥膏,他攤著兩隻手笑道:「過蒙張帥讚譽,尚炯實不敢當。就以金瘡來說,也常遇到一些將士因傷勢過重,流血過多在我的眼前生生死去,使我自恨無活命之術。
醫道之無窮,縱扁鵲復生,華佗再世,有時也會束手無計,尚炯真不敢以聖手自居!」
李自成因這裡等候診治的傷兵很多,尚炯十分繁忙,怕長留此處會影響到他診治傷兵,便帶著眾人離開,向他自己居住的軍帳方向走去。
可眾人才走出數步,就見羅汝才的軍師吉珪急匆匆走來,李自成等一行人也止住了腳步,等候吉珪過來。
吉珪來到他們的面前,先是拱手施禮後,才開口說道:「大將軍同捷軒等眾位將領談了半天,無濟於事。還請大元帥速作主張。」
李自成問:「捷軒他們有何話說?」
吉珪喘勻了氣息,才回道:「他們總是把過以往的嫌隙記在心上,怕敬帥眼下說得好,日後又會變卦。
他們不想讓」
李自成忙用手勢阻止他再說下去,同時緊皺起了眉頭,他沉默片刻,才回頭對張獻忠和徐以顯說道:「敬軒,請莫擔心,這就跟我同往大帳中走一趟吧。」
張獻忠和徐以顯互望一眼,神色間皆有一絲擔憂,但眼下身陷闖營之中,也對此毫無辦法,只得跟隨李自成徑往行轅大帳走去。
李自成雖已稱「奉天倡義文武大元帥」,但此時的闖營之中尚未健全官制,更別提儀禮等之制度,就連尊卑之分都尚不明顯。
他們雖各人在軍中地位不同,也有高低之分,但在商議軍務的時候還是比較隨便,即使地位低些的也敢在議事時說話。
更何況今天又不是正經的議事,而所談論內容又是大家都關心的問題,甚至有些不該來的將領也陸續趕來了。
闖王李自成和張獻忠進入軍帳時,大家都紛紛站起來行禮。
張獻忠進帳後還未坐下,便向帳內眾人拱了拱手,搶先笑著說道:「好傢夥,老熟人見到一大堆呀!你們是在這裡議論我老張的嘛?
好,大傢伙繼續談,讓我也聽一聽嘞!」
李自成拉著張獻忠在羅汝才和宋獻策的中間坐下,他又讓徐以顯和吉珪坐在了宋獻策的左邊,待帳內眾將都重新落坐後,李自成才向宋獻策發問道:「大家都有些什麼議論?」
宋獻策回道:「大家都是願意讓敬帥走的,只是對西營中有些人不甚放心罷了。詳情可問大將軍。」
羅汝才嘆了口氣,才說道:「眾位之意,是要將西營的徐軍師和張可旺暫留闖營。待過上一年、兩年的,如西營確是真心誠意擁戴大元帥,再放他二人回西營去。」
他說到這裡時,語氣略為加重繼續道:「對此,我是不贊成的,說這是扣留人質。他們說,這二人兩次想謀害闖王,吃掉闖營,著實叫人很不放心。
這還是看著敬帥的面子,才不殺他們,將他們留在闖營,也會以禮相待。眾位將領還說『如果敬帥不肯將徐軍師和張可旺留下,也斷不能讓敬帥走』。
大元帥,你說這事該咋辦吧?」
徐以顯不等闖王李自成開口,便當即站起身來望著帳內眾人,朗聲說道:「請你們讓敬帥趕快去江淮之間牽制官軍,為闖王打江山助一臂之力。
我徐某人心甘情願留下,作人質也好,為闖王效犬馬之勞也好,決不會私自逃去。
至於茂堂將軍,他的秉性脾氣你們都知道,最好不要打算將他強行留下,他一旦聽說此信,一準會率著身邊的千餘騎兵逃去。」
高一功在旁邊冷冰冰地說道:「不怕他逃走,我立刻點三千騎兵追趕,將他捉回就是嘞。不過,到了那時大家撕破麵皮,就連敬軒的面子上也不光彩哩。」
張獻忠見狀連忙出言說道:「可旺這孩兒的脾氣雖倔強,但為我著想,他決不會率兵逃走。你們既然說出要將他留下,這事好辦,我立刻著人去叫他來也就是了。」
他言畢便回頭對張定國使了一個眼色,道:「定國,你趕快派一可靠親兵飛馬回營,向你可旺大哥傳老子的口諭,叫他速來玉寨,不可延誤!」
張定國跟隨張獻忠日久,只需一個眼神便知其意,當下已完全領會義父要他傳訊張可旺立即率兵逃走的意思。
初時,他尚不免微微一愣,但旋即便明白張可旺若是率軍逃去,闖王必不願強逼曹操翻臉,他義父在闖營也決無性命之憂,於是大聲應道:「遵命!」
可張定國才走到軍帳氈簾處,忽然就聽闖王在身後叫了一聲:「寧宇回來!」
他忙剎住腳步轉回身來,拿眼望著闖王,靜候闖王李自成有何吩咐。
大帳中的氣氛已經是十分緊張,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自成的臉上,不知他會說出怎樣的話來。
惟有羅汝才一人氣定神閒,他面帶微笑地看著李自成,在心裡說道:該是你一錘定音的時候啦!
只見李自成面色嚴肅,他用略帶著責備的口氣說道:「你們眾位只記著往日恩怨,全沒想到今日西營也擁戴我李自成,同曹營差不多一樣。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算那些陳年舊賬?」
他的語氣略見緩和地繼續道:「從今往後,不論曹營、西營,同闖營都是一家人。兄弟之間,應是兄友弟恭,和睦相處。
闖營是兄,西營、曹營都是弟。從前咱們不在一起,不奉我為主,徐軍師和茂堂賢侄只為西營著想,就算是陰謀害我,想吃掉闖營,又有何奇怪?
然今後既奉我為主,連敬軒也將遵奉我的號令,他們斷不會再做出那樣的事來,若是再做那樣的事,再起那樣的主意,便是不忠,也是不義,將人人得而誅之。」
闖王李自成說這番話的時候,語氣已不似先前那般嚴肅冰冷,但卻更顯森寒之意。
只見他緩緩站起,語氣堅定地說道:「過去的事,一概既往不咎,以後誰都不許再提一個字兒,全當給大風吹走了。」
他說完這些話後,面上也開始顯露出微笑,環顧著軍帳內的左右眾將。
羅汝才也是面露微笑地輕輕點頭,但在心裡卻暗自說道:「厲害,真他娘的厲害啊!」
張獻忠手挽長須,也是一臉笑意地點著頭,他更說道:「李哥,你這幾句話可全說到咱的心窩子裡啦!
彰甫,咱們西營的人馬自今以後就是闖王的人馬啦,你們既是我的人,也都是闖王的人,一定要忠心擁戴闖王!」
徐以顯連忙接言道:「當然,那是當然的啦。」
李自成仍是站立在座位前,他接著朗聲說道:「我同大將軍已然商定,要送敬軒走,去鄂東、江淮一帶牽制官軍。
不過,他眼下有些困難,還需給他一些幫助,莫說他今後將奉我為主,我幫他重振旗鼓是責無旁貸之事。
即令我與敬軒還像從前那樣,各行其事,僅是朋友的交情,當朋友有難時我幫他一把,也是理所應當。
我輩縱橫天下間,做事就該有情有義,光明磊落!」
張獻忠和曹操不約而同地點頭贊道:「大元帥說的是,說的是。」
牛金星卻在一旁補充道:「大元帥向來如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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