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各發出一聲長長的「嗯」,但並沒有覺察出什麼不妥。
引路的男人留意到身後兩人沒有跟上,也原路退回,來到司雷身旁。
「他們很美,嗯?」
「呃,是的,」司雷點了點頭,「照片上的這兩位是?」
「坐著的那位是羅博格里耶先生的學生,一位天才的密碼學家,身後的那位我有點不記得了,不過他倆在我們中間非常有名是令人羨慕的一對。」
「是嗎。」司雷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看來你們內部並不避諱性少數——」
「是『青年之愛』,女士,」年輕男人立刻糾正道,「不要稱呼我們性少數。」
「青年之愛?」
「這要從另一個話題說起,」年輕男人低聲道,「您知道,想要從一個女本位的社會中徹底脫離,對一個男人而言有著重重的困難,而在這個過程當中,最難度過的就是青年時代。
「青年時代,外部的社會時鐘在敲打,內部的繁衍本能在甦醒所有聲音都在告誡一個男人去成為供養者,可一旦服從這個聲音,男人們就將迷失自己,徹底成為家庭的養料」
黎各稍稍靠近司雷,「他說什麼東西呢。」
司雷搖了搖頭,「先聽他講完。」
「而『青年之愛』,正是羅博格里耶先生給出的終極解法,也是真正破除所有桎梏的偉大實踐。」
「你提到的青年,其實是指男同性戀者我可以這麼理解嗎?」
「並不準確,但你確實可以這麼理解。」年輕男人稍稍昂起了頭,「因為這種情感完全脫離了低級的繁衍需求,青年的愛是熾熱的,高貴的,它完全指向對真理的追求。青年之愛不同於肉身的慾念,後者常常使我們迷失,使我們被動物性的本能所奴役,最終導致的結果,就是蹉跎一生,無法再踏上自我成就之路。」
「所以你們鼓勵男性愛上男性?」
「不能這麼說,因為從更深層的角度,這並不是個人的愛憎,我們真正鼓勵的是一條通向自由的道路,因為在實踐了青年之愛以後,我們才真正做到了與女本位世界的脫離——」
司雷皺起眉頭,「什麼意思?這是在將個人的性向也視為一種政治手段嗎?那你們如何對待隊伍中的異性戀者?強迫他們也愛上男人?」
「你錯了,女士,這也是為什麼我始終不願以『同性戀者』來稱呼我們的原因。異性戀、同性戀這些都已經是陳舊得不能再陳舊的觀念了,您是否承認,人的性向存在一定的流動性?比起二元的對立,它更接近一種光譜,它並不是非此即彼的。」
「所以你們認為性向是可以人為扭轉的?」
年輕男人攤開手,「既然它是流動的,那它為什麼不能朝我們渴望的方向流動呢?」
司雷在原地怔了片刻,但很快,她就反應了過來——在通過技術實現男性的生育自由的時代,羅博格里耶所劃定的社會框架之下當然不會有女性的位置。
一切與女性相關的符號都將消泯,而後,新的符號填占原先的位置。
「我還是有點不理解。」司雷忽然開口。
「您說?」
「剛才的宴會上,女性乘客可比男性乘客要多得多,」司雷望著他,「至少就我的觀察,大部分男人都帶著三四個女伴,如果真要實踐什麼『青年之愛』,那你們——」
「觀念的翻轉絕非易事,」年輕男人轉過身,重新開始朝上走,「許多事情,都需要一步一步來。」
「這趟航行,也是其中的一步嗎?」
男人露出一個微笑,沒有回答。
「我重申一萬次,我永遠敬重羅博格里耶先生,他永遠是我人生路上的偉大導師,但我們可以仔細想想,他的堅持給他帶來了什麼?」
「暗殺,」赫斯塔低聲道,「你是想說這個嗎?」
羅伯瞪大了眼睛,「殉道也是榮譽的一種,而且是最大的榮譽。」
「好吧,你想說帶來了什麼?」
「帶來了無休止的爭議和誤解!」羅伯厲聲道,「他是一個高貴的人,他以為人人都同他一樣高貴,但並不是!
「有些人,終其一生也不會有什麼崇高的理想,即便聽到了偉大理念也不會受到感召,對這些人而言,成為供養者就是他們能夠做到的、最好的事。
「這些可憐的男人啊,就這樣被自己的家庭榨乾,他們自己在家裡畜養女人和孩子,安於那一點點做人上人的虛榮,他們一輩子也理解不了來自黃金時代的呼召,讓這種人醒來、加入我們的隊伍,對他們來說是一種殘忍。」
「看起來你並不厭惡舊秩序,」赫斯塔的語氣中透露出不耐煩,「你甚至不嚮往羅博格里耶先生描繪的那個、真正的伊甸。」
「那樣的伊甸並不存在,赫斯塔女士,你知道為什麼嗎?」
「哈,因為你更相信多數人的現實,」赫斯塔笑了一聲,「我算是聽明白了,你所謂的現實就是安於現狀——」
「不!」羅伯激動地揮起雙手,「羅博格里耶先生的終極目標實在過於極端,但他在過程中使用的手段卻非常高明。我要做的,是找到真正的調和之法!讓超然的歸於超然,凡塵的歸於凡塵——」
「什麼手段呢?」
「以絕不容忍的態度,容忍女性作為一種缺陷存在。」
「有點繞,」赫斯塔輕輕撓了撓耳朵,「說人話。」
「想想黑鐵時代與青銅時代的女人吧,她們的日子難道不比白銀時代的女人要悽苦許多嗎?但為什麼她們反而更懂得忍耐,能夠遵從古老的道德?
「事實上,當一個女人被允許坐進大學的教室,她們就會開始想,這個地方怎麼能沒有女教授呢;當一個女人能夠和一群男人進入同一個會議室,她們就會開始期待由自己來主持整個項目這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這難道是女人的錯嗎?我要說一句公道話——這完全是人之常情,發生這種變化,完全是因為男人們沒有守好自己的位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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