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機處的人出去,奕欣,載銓,文慶,孫瑞珍,翁心存,曾國藩,李嘉樂聯袂遞牌子進來,皇帝立刻傳見,由御前大臣額附景壽做帶引大臣,眾人魚貫而入,在拜墊上跪倒:「臣等,恭請皇上萬福金安!」
「都起來吧。」和這些人見面,就沒有必要選在中正仁和殿,而是選擇了在養心殿的東暖閣中,皇帝很自如的坐著,也不必像和軍機處等人見面時那般的如對大賓,倒更像是談家常一般:「臣弟請皇上的旨意,八旗秀女都已經準備好了,只等皇上下旨,就可以引看了。」
「喔,喔。」皇帝沉吟了兩聲,卻並無立刻起身的意圖,事到臨頭他似乎卻並不著急了。只是眯縫著雙眼在暖閣中躬身站立的幾個人身上掃了幾眼:「老六啊,這是你第一次辦差,可還覺得辛苦嗎?」
「回皇上話,臣弟不辛苦!」奕欣大聲說道,眼神中滿是一派熱切和朝氣,不知道為什麼,看在皇帝眼裡竟覺得有幾分羨慕,仔細打量著他,因為這是他第一次辦皇差,故此在服飾上也要與別不同:穿了一件玫瑰紫黃緞的猞猴皮袍,上罩黑緞珊瑚套扣的巴圖魯背心,腰間系一條湖色紡綢腰帶,帶子上拴著兩個明黃緞的繡花荷包,頭上緞帽、腳下緞靴。圓圓的臉上滿是青春的健康光澤,剃得趣青的頭皮,油亮的大辮子在身後飄散,配以朝服上繡著的四爪金龍。
皇帝不說話,旁的人也不好開口,暖閣中靜悄悄的,奕欣在皇上很是威嚴的眼神下瑟縮了一下,這樣的表現無疑令御座上的年輕人很滿意:「定王?」
「奴才在。」
「朕讓老六到宗人府任職,一來呢,是磨練他一番;二來呢,也是為你這樣的老臣子騰騰閒。所以,有的事情,你就盡著交給他去做,在這裡你是老前輩,只要坐纛盯著他們這些小哥兒幾個就是了。」
「是!奴才明白了。」
「老六,」皇帝又看向自己的弟弟,用平時不常見的很溫和的口吻,他說:「朕安排你任職,這番苦心你要明白。等過幾年,你的年歲再大一點了,對你會另有重用。你可不要怕辛苦啊。」
奕欣不敢怠慢,撩起朝服跪了下來:「是,臣弟明白了。定當用心辦差,用心向幾位大人請教。」
「就說這麼多,傳下去,起駕。」
「是!」
起駕出養心殿,轉過順貞門和集福門、延和門、承光門圍合的牌樓門坊,在欽安殿前停下,殿前已經事先由鑾儀衛準備了全套鹵薄大駕,一張披著明黃色椅披的安樂椅放在殿中,前面還掛上了湘妃竹的帘子。
皇帝之母早喪,故而大清朝是沒有太后的,所以這一次本來應該由皇太后親臨的御殿親選,也只能由皇帝來完成了。
輕步輿停穩,皇帝升座,殿前的廣場上站立著的,為這一次選秀之事而忙碌的內務府、戶禮兩部的司員,主事,筆帖式跪倒見駕,皇帝理也不理,在內侍的虛浮下走進殿堂,在長桌後落座:「叫起。」
「起!」六福拉長了嗓門唱喏一聲,眾人起身,在欽安殿前排列整齊。這邊六福正要讓人放下竹簾——秀女是不能和皇帝面對面的相見的——卻給他攔住了:「不要放下竹簾。霧裡看花終隔一層,朕也看不清楚,今天就不要了。傳內務府文慶。」
「是!」
文慶再一次到了御前行禮:「請皇上的旨意,貳佰九名秀女均已經準備停當,是不是可以開始了?」
「開始吧。」
「喳!」文慶答應一聲,躬身退下,安排引看步驟。
秀女初選不是一個個挑,十個一排,由戶部官員李嘉樂帶領著向上行禮。如果看不上眼,便什麼話也沒有,秀女們連皇帝的臉都還沒有看清楚,就被刷了下來。
這樣的挑選,實在是有名無實,縱使貌艷如花,但含苞初放,十分顏色只露得七分。天寒地凍,翠袖單寒,神情瑟縮,要減去一分,乍對天顏,舉止僵硬畏怯,失卻天然風致,再要減去一分,而殿廷深遠,猶如霧裡看花,剩下的五分顏色,又得打個折扣,所以匆匆一顧,了無當意。只見寫著秀女姓名年籍、父兄姓名的綠頭簽,一塊一塊,盡往內侍所捧著的銀盤裡撂。
坐在上面的皇帝,也是初經其事,仿佛目迷五色,茫然不能所辨。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情,心中難免緊張,挑選起來也就更加的放慢了心思,經常是覺得一個不錯,想再看一看時,人已經過去了。
他又不肯隨意留下牌子,因為一留牌子,就等於留下人來聽候覆選。雖說秀女赴選,戶部照例發給車價飯食銀兩,其實不過有此名目,決不夠用;京里的開銷大,多留一天就多一天的賠累,心中不忍,所以沒有幾分把握,總是撂牌子放了過去。
連續四排的秀女經過,皇帝卻沒有放下一個牌子,可知聖心之中對於這一次入選的秀女不是很滿意,站在皇帝身邊的奕欣、孫瑞珍、翁心存等人如是想著。
到了第七排的時候,皇帝的眼睛一亮:站在左手邊的一個女孩兒,圓圓的臉,眉目如畫,看來嬌憨,很是討人喜歡的樣子。當下點點頭:「把她的牌子留下吧。」
所謂的牌子是綠頭簽,上面寫有秀女的名字,所屬旗籍,父兄的名字,六福答應一聲:「是。」這就算是留下一個了。
接下來又是輪空是好幾次,然後便是讓皇帝眼前一亮的女孩兒出現了。她的年紀在一排的女孩兒中看起來是最大的,款款婷婷的站在殿前的御階下,垂首斂目,從上面看過去,很清楚的可以看見她。
她的容貌長得不是很俏麗,生了一張與別不同的長隆臉蛋,鳳目晳長,配以挺直的鼻樑,紅潤的雙唇,很有一點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味道,在皇帝面前,神態自若,謙恭而不失從容,一看便令人覺得心裡踏實,是那種遇事樂於跟她商量的人。
皇帝拿起她的綠頭牌看了看,葉赫那拉氏。心中猛的跳動幾下,不會就是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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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共留下了十二名秀女,其中就有那個姓葉赫那拉氏的女孩兒,這些人還要有第二次的挑選,所以還要在京中等待幾天,其他的女孩兒,就沒有這樣的限制了。
回到養心殿,在東暖閣後面的梅塢換下朝服,奕欣等人遞牌子進來,還是由景壽做帶引大臣,進到暖閣中:「複選的日期,請皇上選定,奴才也好提前準備辦差。」
「容朕想一想,再說。」
「是,那我們聽信兒。」
讓奕欣,孫瑞珍和李嘉樂出去,殿中留下了翁心存和曾國藩:「把你們兩個留下來,是有一件事要問你們。翁心存,你擔任戶部尚書有多久了?」
「是!回皇上話,老臣是在去年經由皇上撿拔,擔任本部堂官之職的。」
「在這之前呢?」
「在此之前,臣擔任工部左侍郎,禮部左侍郎,戶部左侍郎之職。」
「那麼,對於工部,戶部的部務,想來你一定很清楚了?」
聽皇帝語氣不善,翁心存心中一沉。他雖然也曾經在各部任職,實際上對於部務從來都是不大明白的,擔任各部侍郎之時,也只是由書辦,主事抱牘上堂,自己擔任一個畫喏的差事而已。也曾經想過要和琦靜庵那般學習政務,卻又拉不下臉來向那些胥吏請教,而且年歲漸長,沒有了當初的幹勁。也變得更加的蹉跎。
他想到的綺靜庵,是指在『一鴉』中很著名的琦善。他絕對不是很多人在電影中看到的那副形狀,正好相反的,他是個很有骨氣的旗人,當年到刑部履任,於大清律例之細則很是不通,處處受一些漢人書辦,筆帖式的歧視——就如同其他所有的旗人一樣。
後來,琦善請了一個老書辦過府,花錢做人家的學生,歷經三年的時間,終於將大清律做到爛熟於心,一時傳為佳話,就是道光帝聽聞了之後,也深為琦善肯於『有上進心』而滿意。
皇帝等了一下,卻不見他說話:「翁心存,朕在問你話呢。」
「啊,是。」翁心存趕忙回奏:「臣,臣在想……」
「算了。看你的樣子就知道,平日裡定是為那些胥吏玩弄於股掌之上了。」
皇帝這樣說話是很重的,翁心存立刻跪倒:「總是老臣昏悖糊塗,於部務不曾做到熟記於心,請皇上責罰。」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擺手讓翁心存退下,自己也站了起來,負手在暖閣中走了幾步:「各部之中的堂官是不是都是像翁二銘這般不通的?」
其他人都退下了,只有曾國藩一個人在君前,聽到皇帝這樣說話,心中很是惴惴:從來這等『獨對』都是很遭人嫉的,更不用提皇帝提出這樣的問題,若是言語中一個失措,便是得罪了滿朝所有的同僚!所以他只能跪倒:「聖明無過皇上。」
皇帝沉吟了片刻,也知道自己的話有點出格了:「是啊,這件事,不用再提了。」
「是!」
「朕前幾日在你府中看過你的摺子,不提戶部,便是其他禮部,吏部,工部,兵部之中都是有著這許多的弊政。其他的暫時不用你去過問,只是一個戶部,你身為戶部左侍郎,要切實的擔起責任來,不要怕得罪了那群混賬行子,放手去做,一切有朕為你做主。」
前幾日尚在封衙期間,皇帝駕臨曾府,看到了他沒有封奏的彈章,當時沒有做出處理,甚至還讓曾國藩很覺得意外和失望,想不到新年過後幾天,皇帝就立刻準備動手處理戶部弊政了?曾國藩又是緊張,又是激動的跪了下來:「皇上這樣信任微臣,臣自當粉身碎骨以報聖恩!」
「粉身碎骨倒不用,朕只要你認真當差,旁的暫且不論,這掌管天下賦稅,度支之財的戶部,朕給你一年,不行,太久了,朕給你三個月的時間,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績來。」
「是!」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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