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午時過去還有一刻多鐘,葉甚自然拖著阮譽先去了秣陵東邊的納言廣場,粗粗瀏覽一番心裡大致有了數,離場前不忘再要了兩份小報。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阮譽一路旁觀她進了城中最好的客棧要了最大的廂房還點了最貴的菜餚,舉手投足間對比上次下山的作風可謂雲泥之別,頗有暴發戶的架勢,不禁失笑道:「所以葉太保後來究竟在那個密室小金庫充公前,先拿了多少辛苦費?」
「但是?」
「但是架不住太保的待遇等級高啊,我為下山除祟一事去支取公費,管賬的直接按范人渣以往水準給批的,我一看,直呼好傢夥——」葉甚咬著筷子,騰出手比了個數字,比完痛惜地一拍桌子,「衣食住行能做到如此揮霍?他是去除財神爺家的祟啊?擺明是拿去禍禍漂亮小姑娘了!窮奢極欲,公費濫情,豈有此理!」
她愈說愈來氣,橫豎心腹大患已除,索性放棄平白跟個死人置氣,今日的納言小報既尚未整理好送來,她便先拿出訴紙遞將過去,問他道:「雲狐林一事,不譽怎麼看?」
阮譽接過裝模作樣地掃了眼,自然不會告訴她,自己在收到那個隱晦到令人發笑的暗示前,早已打聽過葉太保接了樁什麼樣的除祟——無論她是否繼續那個約定,都不會影響他的決定。
他放下訴紙,淡聲答道:「精怪乃吸天地之氣而成,受限良多,不比妖有氣力,這林中狐爭能不舍晝夜持續這麼久,十之八九是狐妖作祟。」
「基本無疑了,且按這個想法推下去,妖者,所爭之事無外乎是土地、食物,以及能助長妖力的東西。這吃食住行的資源,雲狐林又在原地沒動,納言廣場我也並未看到言及秣陵近日發生過什麼災害,想來多半是後者了。」
說到此處葉甚不禁笑了笑:「妖不比人,滿心滿眼追逐的就那麼丁點事,世人慣愛說妖性黠,尤以狐勝,可再狡詐的狐妖,亦不可能比人複雜。」
「求得太多,自會複雜。」阮譽語氣似帶嘲弄,不過很快斂了回去重歸輕快,「話說回來,甚甚在納言廣場應當還瞧出了點別的端倪罷?」
葉甚本剛要接著說此事,不料自己在某張紙前的稍加留意先被他留意到了,一時不知該喜還是該氣:「你是額外做了雙眼珠子粘在我身上嗎?」
對方照例端著那副伸手不打笑臉人的神情,反將她一軍:「我有沒有額外做眼珠子,那都是不打緊的事,關鍵還是甚甚疏於設防。若是你鐵了心不讓誰瞧,我縱是在你身上遍布眼線,大抵也休想瞧出任何來。」
話是沒錯,但說得葉甚那股心虛又雙叒叕冒出頭來,她一把掐斷摁滅下去,旋即繞回了之前的話題:「說起端倪,我的確很奇怪,雖說雲狐林鬧了這麼久,周遭被鬧得人心惶惶,卻沒聽說真發生什麼牽累無辜路人的血案。須知這人一多,永遠不乏膽子大者,林子裡也不可能每日十二時辰都在鬧,總該偶有人圖方便,冒險穿林而過——我在納言廣場找的正是這種特例。」
阮譽當時跟著她看,如此一提點立即想了起來,她留意的那張紙,正是提及入林後撞上狐斗,結果差點被發現,迷暈醒來時發現已莫名出了林。
如果說一次可能僅僅是某個倒霉鬼受驚後生出的臆想,但下面還有接二連三的附和者,怕不是「運氣好」能解釋的。
雖則這些話本意是勸他人吸取教訓莫鋌而走險,在兩人眼中,卻頗值得尋味。
他略一思索,便明了葉甚打的算盤:「你是覺得親自調查太過繁瑣遲慢,既發現有人一直在暗中對抗狐妖,相助普通民眾,不如先找到那人,直接向其了解情況?」
「是,或許也不是。」
「或許不是什麼?」
吃飽喝足的葉甚放下筷箸,長吐出一口氣,好不暢快之餘,故作神秘地豎起食指,點在微勾的唇上。
「或許,隱於暗中的,不是『人』。」
管它是何物,裝成路人一試便知。
當晚葉甚與阮譽換了件普通民裝,趁著把守在雲狐林外的巡視衙役打瞌睡的空檔,直奔林深處而去。
果真愈發靠近,狐吠愈發刺耳,其間斷續傳來皮肉撕咬聲或是骨頭碎裂聲,或高或低迴蕩在這寒林深重的夜色中,聽著委實駭人得要命。
一般人即便是膽大闖進來,也儘可能避開能聽見聲源的方向走,只不過此番兩人正為釣魚而來,當反其道而行之,仔細循著聲音步步深入,約離數十丈開外,方停下腳步,躲在草叢中透過草隙望去。
卻見飛沙走石,霧靄彌散,遮擋住本就不甚明朗的月華,倘若換作尋常人等的目力,多是兩眼發昏看不清個中細節。
地上橫七豎八伏著十數隻重傷的狐妖,黑白毛色相雜,而還有力氣站立的狐妖則各自占據一頭,看樣子剛激烈地打過,雙方雖仍虎視眈眈,卻舔著傷口養精蓄銳起來,不亟再戰。
乍辨年歲道行,黑狐要比白狐少上個數輪,可惜黑狐為雄,白狐為雌,以致前者倚仗著先天優勢,倒不怎麼落入下風。
一隻像是領頭的黑狐先打破膠著,張口吐出人言來:「何必負隅頑抗?到底同類一場,但凡肯主動離開林子,不與爭奪剩下那點雲靈,他處任由你去,我們沒想趕盡殺絕。」
站在最前方的白狐啐了一口,恨聲罵道:「爭奪?爾等好大的臉!此處雲靈分明是我們先尋得,休要搬出同類的藉口在這裝大方模樣!」
雲靈?看來這便是他們猜測的能助長妖力的東西了,只是聞所未聞,不知是何種稀罕物。
葉甚偏頭帶著探尋看了眼阮譽,見他亦搖頭。
那廂黑狐和白狐唇槍舌戰吵了一通,吵得草叢裡兩人的耳膜嗡嗡作響,俄而眼見稍作恢復又要打起來,葉甚實在忍不下去,正準備暴露,忽有妖風迎面刮來,竟又來了一群。
觀來者毛色鮮紅,唯有通尾雪白,是謂天狐。
雲靈固然沒聽說過,但天狐妖變幻多端,神出鬼沒,在狐妖中屬至強一類,見識稍廣的修士都知道這點。
是故在場狐妖遇到天狐無不暗暗叫苦不迭,哪裡還顧得上爭執和爭奪,當即四散而逃,縱有個別貪心的扭身回望,狀若不甘,卻被天狐的眸色逼出懼意,狐軀一震,終是掉頭跑了。
見雜狐識趣潰逃,天狐從鼻孔里重重哼出一聲,爪尖利甲暴突,數隻齊力往土下猛掘,挖出幾粒青白色的圓果子來,那果子被風一吹即化作輕煙,眾狐耳尖騰地豎起,靠攏聚做一圈,將輕煙盡數吸入體內。
看來這古怪的果子,便是狐妖口中的雲靈了,估摸是這片林子的特產,外人鮮少聽聞,只對它們修煉大有裨益。
不過既為特產,雲狐林之前也沒出什麼亂子,想必不曾短缺過此物,適才卻聽那黑狐說「剩下那點」,定是圍繞這雲靈發生了變故,進一步造成眼下這般僧多粥少、你搶我奪的局面。
總之,該看的看得差不多了,是時候自己上場演一出了。
葉甚不著痕跡地用餘光睨了左右兩眼,又與阮譽交換了個眼色,對方會意,她腳下登時用了點力,踩碎了地上的樹枝,發出「喀嚓」的脆響。
天狐妖剛吸盡最後一口輕煙,冷不丁被這聲響驚擾,毛髮頃刻倒豎,朝兩人藏身的草叢呲牙喝道:「誰在那兒!」
沒有動靜。
天狐妖似乎嗅到人類的氣味,碰巧此刻妖力暴漲之下腹中飢餓,金瞳鎖緊,後腿一蹬,紛紛朝草叢惡撲過去。
仍沒有動靜。
葉甚撞了撞身旁人的胳膊肘,繼而以手掩唇故作驚慌,仿佛被嚇暈般往他那邊栽倒去。
阮譽頓覺這場面眼熟無比,忍住笑意左手扶好她,右手藏在袖中凝起仙力,隨時準備出手。
眼見天狐妖離草叢僅一步之遙。
無端有一股狂風蘊含暗勁攜著枯枝敗葉席捲而來,劈頭蓋臉砸向一眾狐妖,傷自是不至於傷得到它們,然敵明我暗,以天狐妖心智之警惕也暫時先止步不前,為首那隻曲項昂首,瞪著風颳來的方向怒吼:「又是你們!」
「又」?
「你們」?
葉甚閉眼暗忖,這短短四個字信息量可不小啊。
右眼微微張開一條細不可察的縫,只見身側掀起漫天迷霧,連她也看不清了,且聞這迷霧的氣息似乎有致幻作用,她當即屏住呼吸,輕扯阮譽衣袖,對方依言佯裝被迷暈,搖搖欲墜將要不支倒地。
一如所料,在倒地前一剎那被穩穩托住。
葉甚與阮譽心下瞭然,卻沒有睜眼,只憑感覺猜測托住自己的來者力道這般輕柔,不像是男子。
猜測立馬得到印證,聽那來者開口雖略顯老態,但溫和可親,明顯是女子的聲音:「不要糾纏,走!」
話音剛落便聽見另一道男子的聲音接話:「好,迷霧應當夠困住天狐妖一會,這小郎君讓我來扶著,你且扶著他娘子就好。」
葉甚:「……」
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