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三,陵城。
安景得到了趙青梅密函之後,便一路南下。
碧空島之戰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江湖,相較於玉京城佛魔之爭,這一次則更加引人注目,因為這一次碧空島是解決恩怨的生死戰。
生死戰,那可不是比試,那是要見血分生死。
老資歷混江湖的都隱隱能夠感覺到,這次碧空島之行極為兇險,
再加上魔教過往的兇殘和暴戾,倒是並沒有多少人抱著觀戰的想法而去。
除了真一教之外,只有一些和魔教有著血海深仇的宗門前去碧空島應戰,其中就包括五毒門還有兩個小門派。
至於其他一些宗門勢力都是選擇了沉默,畢竟魔教也說了過往恩怨既往不咎了,他們也沒必要踏上碧空島拼個你死我活。
但是在聲援上,他們還是十分積極響應真一教的。
安景一路疾行,終於到達了陵城。
而碧空島還在南方,距離陵城也是不遠了。
若不是他有著《無名心經》這等功法,體內真氣幾乎源源不斷,
也不可能在這麼快的時間到達京海道邊境。
但一直保持這全力奔行,對於精神來講都是一種極為嚴重負荷,
需要好好休息一番。
陵城比不得渝州城,但也算得上十分繁華。
路上人來人往,牛車,馬車不斷,在城西還有著一處碼頭,可以看到烏篷船,商船,還有來往各地的押鏢的鏢旗。
京海道海匪眾多,尤其是號稱天下五幫之一望京海的海匪,那更是被商賈稱之為三害之首。
安景走到了河邊,這時一隻烏蓬船吸引到了他的注意。
那烏篷船兩側插上了紅色旗幟,船頭老船夫正搖著櫓,除此之外只有一位白衣老者正端坐在旁煮著茶。
這白衣老者正是從封魔台出關的君青林。
安景招了招手,那老船夫看到這連忙向著岸邊靠了過來。「大長老真是好雅興,一邊賞著茶,一邊賞著景。」
安景坐到了君青林的對面,自顧自倒了一杯君青林煮的茶。
船夫繼續搖著櫓,向著遠處走去。
君青林呷了一口茶水,道:「目之所及,皆是過往,景沒有什麼好看,老夫主要是看看這人,這天下和當年有什麼不一樣。」
安景給君青林倒了一杯,笑問道:「大長老此次一來,我的心也便安了。」
君青林聽聞,嘴角帶著一絲玩味,「哦?」
安景緩緩道:「碧空島距離趙國也不過百里的距離,當初那齊術就是死在我的手中,此番真一教鬧得沸沸揚揚,黑冰台的高手肯定會出手。」
此番碧空島之行,安景最忌憚的並非是燕國江湖勢力,因為除了真一教,五毒門等燕國江湖高手會圍殺他,除此之外黑冰台也有很大概率參與其中。
葉定將地點定在碧空島,也是給了黑冰台一種暗示。
這說明在葉定看來,自己已經產生了極大威脅,即使不惜藉助黑冰台的手也要殺了自己。
黑冰台!
這個可怕且神秘的勢力!
趙國的國力完全不弱於燕國,而黑冰台則是趙國絕對掌控者。
擁有厭血丹,元靈丹這等丹藥,不知道吸納了多少高手,甚至可以讓一些半步宗師到達一氣宗師,甚至二氣宗師。
其實力絕對在真一教之上,甚至可以說成天下第一的教派也不為過,這也是隱藏在碧空島當中最大的危機之一。
君青林手指叩響在桌子上,「早成者未必有成,晚達者未必不達,
這個齊宣道大器晚成,著實讓人費解,其前三十年相較於世間頂尖天才並不起眼,但後三十年超越了所有同輩之人,不知道他這些年實力如何,這才是最讓人憂心的。」
作為黑冰台之主,他的實力絕對是毋庸置疑,至於到底有多高知道的人並不多。
可能連黑冰台中的高手都不清楚,因為齊宣道已經許久沒有出過手了。「此時黑冰台高手來了,那又如何?」
安景賠笑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卻不知樹下彈弓饑渴,如今大長老便是那隱在樹下的獵人,誰來了都將其一網打盡。」
君青林輕笑了一聲,「你都能料到黑冰台會出手,那葉定老小子會猜不出來?」
安景眉頭一皺,也是心中有些疑惑。
「葉定,此次所為並非想像的那麼簡單,說不定也是有後手的。」
君青林看著河水,道:「你沒見過此人,聽到許多事跡也大多都是道聽途說,而道聽途說的東西大多都是真假難辨,所以你也便不再以此為依據。」
「你殺了真一教的高手,真一教殺了我天外天人宗之主,這些都是事實,恩恩怨怨豈是一兩句話能夠化解得了?」
「尤其是你殺了兩大真人,一大峰主,不論對錯這都是事實,他們若是默不作聲,教內的教徒會怎麼想,天下人會怎麼想這偌大的國教?」
安景眉頭擰成一個疙瘩,「此番事了,解決多年沉積的恩怨,對於我教確實是一件好事,但就怕這恩怨不好了結。」
且不說此番前方碧空島黑冰台之人會不會來,如果葉定死在碧空島,真一教真會善罷甘休嗎?
君青林淡淡的道:「那就看真一教是想要死幾個人,還是死一群人了。」
五毒山,五毒門。
在雷池不遠處,有著一座樓閣。
這座樓閣正是風靈月修煉之所。
風靈月年輕的時候喜好美婢,美食,華服,年紀大了之後依舊喜歡奢華的,相較於平常高手樸素穿著,他始終穿著十分華麗。
這是他獨有的標誌。
風靈月坐在上首位置,神情淡然的品著名貴的茶水。
「老祖。」
門外出現了三個人影。
來人正是五毒門掌門戴丹書,大長老成泉還有戴靈。風靈月伸手道:「你們都來了,坐吧。」
「多謝老祖!」
三人不知道風靈月為何喚他們前來,小心翼翼坐了下來。
風靈月沒有廢話,直截了當的道:「鬼劍客已經應邀前往了碧空島,旁人去不去我不清楚,但是我風靈月是必須要去的。」
魔教和五毒門之間的恩怨,並不是一般的江湖恩怨。
戴丹書深吸一口氣,道:「這次真一教大天陽葉前輩出手,而且還是在碧空島,鬼劍客想要脫身怕是沒有那麼簡單。」
碧空島的危機,戴丹書自然能夠嗅到,即使安景擊敗了殊勝金剛,但是他也不相信鬼劍客可以安然無恙的跨過這碧空島。
「這次碧空島之戰並不是那麼簡單。」
風靈月擺了擺手,臉色也是罕見有些凝重,「鬼劍客敢答應,我覺得此事可能有蹊蹺。」
隱約間,他的直覺告訴他碧空島之戰會很兇險。
戴丹書和成泉也是沉默不語了起來,其中殺機四伏,七大派當中只有真一教和五毒門去了便可見一斑。
戴靈有些遲疑,道:「我也覺得,老祖要不然…」
「碧空島我必須去。」
風靈月知道戴靈想要說什麼打斷了她的話,道:「即使可能十分兇險,有性命之憂。」
「老祖!」
「老祖!」
戴丹書和成泉兩人聽到這都是臉色一白。
風靈月就是五毒門的支柱,如果他真的出事了,五毒門立馬便會和藍河宗一般,成為七大派墊底的存在,如何對抗魔教來襲?
「此次碧空島之戰,無非是兩種結果,第一種情況是我沒有死,那自然是最好的結果,另一種便是我死了…」
風靈月說到這的時候頓了頓,才道:「到時候你們便回歸了魔教吧。」
「老祖。」
戴丹書連忙道:「這五毒門可是你的心血,況且若是實在不行,老祖可以和我等一起…」
「不用多說了,你們都可以回歸魔教,但是老夫不行。」
風靈月擺了擺手,平靜的道:「老夫從離開魔教的時候便發過誓,
這一生都不會再回魔教,況且這麼多年來我與魔教相鬥,他們能夠容得下我,我也未必能夠容得下自己。」
幾人聽後心中都是有些悲戚和茫然。
尤其是戴靈,一想到加入了魔教,仿佛人生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意義。
之前,她一直都以為張智行報仇為目的,如果加入了魔教這個仇又該如何報?
風靈月看到這,大笑道:「我只是分析一種結果罷了,碧空島之戰到底如何還尤為可知,何必如此傷感?」
約莫沉靜了三四息,戴丹書才站起身,抱拳道:「那我就祝老祖旗開得勝。」
「那我就祝老祖旗開得勝。」
其餘兩人也是起身。
風靈月走出了樓閣看著那巍峨的五毒山,自己創立的五毒門,不由得大笑了起來。
真一教,偏殿。
山中雲海蒼茫,青松挺拔,瓊樓林立,霧氣裊裊而起。
蕭千秋正在和葉定二人對弈。
葉定手執黑子,看著面前如星河一般的棋盤,隨後洒然笑道:「我輸了。」
「承讓。」
即使對面這位是他亦師亦父的人,蕭千秋都沒有退讓分毫。
蕭千秋問道:「師父,此次下山後,你會去一趟玄清山嗎?」
葉定淡淡一笑,道:「半月前我已經見到過他了。」
蕭千秋平靜的道:「小師叔回真一山?」
自從羅崇陽殺了真一教化字輩高手後,就再也沒有回到真一山,
即使師祖坐化了,他都沒有回來看一眼。「也正是因為他,我才下定決心下山。」
葉定微微頷首,隨後感慨道:「師父當年說的沒錯,他是我們三人當中唯一有機會觸摸到那境界的人。」
蕭千秋道:「小師叔是個純粹的修道之人。」
葉定拿起一枚棋子放回了棋簍中,「讓人覺得可笑的是,當初的真一教卻容不下一個真正的修道之人,現在卻能夠容下十萬門徒。」
「世間的一切都在變化,若是沒有俞郢師叔和師父,真一教未必有現在這般。」
「可是現在的真一,卻並不再需要我們了。」
蕭千秋手中的動作頓了頓,多年來的平靜的內心出現了一絲波瀾。
這種波瀾和當初面對樓象震的劍不同。
葉定看的很透徹,真一教因為權勢推向了頂點,而如今也因為權勢根系開始潰爛,僅僅是裸露在外表皮,便讓人看著便覺得可怕和駭人。
時代的潮流在變幻,而一代宗師卻成為了時代的棄兒。
「有些東西,我不說你也明白,我就挑揀一些還算重要的東西說一說吧。」
葉定將棋子一枚接著一枚撿進棋簍中,「真一教是燕國國教,命運已經和燕國的命運綁在了一起,燕國昌盛則國教才有機會昌盛,燕國滅亡則真一也會衰亡。」
「如今燕國危機四伏,再加上朝堂也是內鬥不止,處境比想像中的艱難,後金二十年便發展成如今猛虎,其中定有蹊蹺和端倪,那位後金聖主也是少有的雄主,與太平人皇一樣是一位武道皇帝,不過相較於太平人皇要年輕不少,將來必定成為大患,除了後金,趙國和南蠻也是虎視眈眈,可以說處境十分危險。」
蕭千秋靜靜的聆聽著,沒有說一句話。
若不是如此,佛門和魔教怎麼能夠進得來?
葉定繼續道:「關於廟堂爭鬥,不要去插手,帝王最忌諱的東西便在於此,至於當今陛下皇,突破桎梏沒有突破桎梏我不清楚,但是他一定有著自己的謀算,你得到了奪天地之造化,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所需要的不過是一段時間罷了。」
「此次碧空島之戰以後,不論誰生誰死,真一教與天外天也就不要再提起之前任何恩怨,也算是給真一教數萬門徒和江湖一個交代,但是鬼劍客你和他還有著道統之爭,真一教出自玄門,一統玄門是無數真一教祖師的夙願,為師當年沒能完成,希望你能夠完成。」
蕭千秋眉頭微挑,「師父…」
葉定淡淡的道:「你可記下了?」
蕭千秋點頭道:「我都記下了。」
葉定放下最後一枚棋子,道:「師弟等候我多時了,你去把我的行李拿著,我和他也該下山去了。」
說著,葉定起身向著殿外走去。
此時一身黑色道袍的俞郢站在門口,看到葉定拱拱手。
「師兄!」
葉定問道:「天尊殿的天尊拜過了?」
只要在真一山上修道,俞郢早上都會前往天尊殿祭拜,插上三炷香。
「拜過了。」
「那就好。」
葉定看著面前頭髮花白的俞郢,感慨叢生,「師弟,你看這真一山和我們之前上山的時候是不是不一樣?」
俞郢掃了一眼看去,「不一樣嗎?我倒是沒有怎麼注意過。」
「是啊。」
葉定指著遠處一棵粗壯的青松,道:「那真一殿旁邊的老松樹十七年前就死了,你還在上面小解過,是崇陽偷偷告訴我的。」
俞郢搖頭笑道:「你不說我都忘了,這都過去多少年了,那小子當初還威脅我要向師父告狀,後來我用個十個糖人交換讓他保守這個秘密,他竟然告訴你。」
葉定也是笑了起來,「我用了三個糖人交換的。」
俞郢問道:「對了,那青松是怎麼死的?澆了我的童子尿應該茁壯成長才對。」
葉定道:「蟲子太多,在青松的身上打了很多的洞。」
俞郢看著面前鼎立的瓊樓,還有遠處如仙境一般的青山,低聲道:「師兄,真的不需要我了?」葉定看著遠處幽幽的道:「是不需要我們了。」
俞郢沉默了起來,沒有再說話。
「師父。」
這時,蕭千秋拿著行李走了出來。
「走吧。」
隨後三人向著山下走去,一路上也看到了不少真一教的弟子,看到三人都是連忙俯身高喊師祖,神情極為恭敬。
葉定低聲道:「多少年沒下山了?」
像是自問,又像是在問俞郢。
俞郢看著兩旁的草木,想了許久才道:「我前段時間才下了山。」
這麼多年來,下山都是為了真一教而殺人,上一次是鬼劍客,上上次是燕紹山,這一次還是去殺人。
隨後三人沒有說話,靜靜的向著山下走去。
蕭千秋想起了許多年前,那時葉定收他為徒,帶著他一步一個台階走上了這真一山,給他講解一草一木,一山一石。
而如今,他一步一個台階送著葉定下山。
無論世事如何變換,生機總會輪迴,新的開始,徐徐展開新的畫卷。
人生如是,無非就是上山下山。
三人最終來到了山腳下。
葉定率先開口道:「千秋,回去吧。」
俞郢在旁則是看著長長的階梯,看著那清幽的山脈,看著浩渺天空,仿佛要把這一切都印刻在眼中,印刻在心中。
他做了很多的事情,或許是好事,或許是壞事,或許是見不得人的勾當,但是三人當中他付出的心血卻是最多的。
他的一生,都灑在這座山上。
蕭千秋聽聞轉身向著山上走去,但是走了兩步道:「就讓我目送師父和二師叔吧。」
葉定沒有說話,只是在旁看著俞郢。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俞郢才回過神來,道:「師兄,走吧。」葉定問道:「不再多看兩眼了?」
俞郢笑了起來,道:「記在心中了,怕是不會再忘記了。」
「那就啟程吧。」
葉定大笑了一聲,向著遠處走去。
蕭千秋看著那一黑一白的兩個老道背影,對著遠處一拜,朗聲道:「恭送師父,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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