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顯跟這群讀書人對峙了大約一柱香的工夫,從蒼涼山上就躍下來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兩個身影步子很快,從山腳下幾個縱跳就躍到了小姑娘身前。
來的正是陳希夷和趙靈兒師徒。
在師徒倆的身後,大個子顧平生,正在一路小跑,朝著這邊趕來。
「請讓一讓,讓貧道給這個女娃瞧一瞧。」
眾村民一看是以為鬚髮皆白,仙風道骨的老道士,連忙退避開來,讓他給二娘家的女娃娃治傷。
陳希夷蹲下身子,查看了一下小姑娘的脈搏,然後又掀開她的衣衫,看了看她胸肋之間的蹄印,面色變得格外凝重。
趙靈兒也跟著蹲在旁邊,小臉嚴肅,「…師父,她臟腑好像移位了……」
陳希夷嘆了口氣,「不止臟腑移位,如果老道沒有看錯,她的胸前雖然沒有流血,但是肺臟卻傷了。」
陳希夷轉頭看向在一旁哭哭啼啼的馬二娘,開口問道:「這位夫人,這個女娃娃是你家裡的孩子?」
馬二娘連忙抹了抹眼淚,點頭不止,「是呀,道長,囡囡是我家的孩子!」
「道長,您可憐可憐她,救她一救吧,她今年才五歲呀!」
陳希夷似乎有些不忍心,微微闔上雙眼,「救她不難,關鍵是夫人你願不願意救她。」
馬二娘哭道:「道長你只管救她就是,診金多少俺家也認了!」
「不是診金的問題。」
陳希夷緩緩搖頭,沉聲道:「你家閨女的肺臟被這馬兒踢傷了,雖然貧道現在救她活命不難,但是她這一輩子也就是個病秧子了。」
「而且,每日裡還要用藥石調養,養的好養不好不知道,但是這藥材……」
陳希夷打量了一下馬二娘,直言道:「顯然不是你們家裡可以負擔的起的。」
馬二娘臉色變得蒼白無比,一屁股坐在地上,竟然久久說不出話來。
「說的什麼屁話!」
趙顯就在旁邊,再也聽不下去,他怒罵了一句,然後瞪了一眼剛剛趕到的顧平生,厲聲道:「你給我看著這些大頭巾,不許讓他們走了!」
顧平生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然後接替了趙顯的位置,把這幾個讀書人死死的攔在原地。
這些讀書人早就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但是先前趙顯死死地攔住他們,現在好容易趙顯走了,居然又來了一個更加兇惡的大漢。
一行人看了看一米九幾的顧平生,也只能咬牙等在原地。
趙顯攔住他們憑的是身份,顧平生就不一樣了,他憑的是拳頭。
趙顯邊走邊回頭瞪著這些讀書人,「等會孤再來收拾你們!」
把這些大頭巾交給顧平生之後,趙顯快步走到了小女孩面前,臉色平靜,「救她。」
陳希夷抬起頭,面帶微笑:「她的肺臟傷了,以後怕是要咳嗽一輩子,而且光是將養用的藥材,一個月都要十幾兩甚至幾十兩銀子。」
「如此,世子殿下還要救她?」
趙顯翻了個白眼,哼道:「希夷先生說了這麼多,無非是要我養她,您是方外中人,怎麼說話也學那些人一樣彎彎繞繞!」
「本世子說了,救她!」
「好。」
「你們散開一些。」
陳希夷等的就是趙顯這句話,他閉目深呼吸了幾口氣,然後從袖子裡取出一盒銀針,取出幾根銀針,用手指輕輕一彈,這幾根銀針就變得滾燙起來。
借著銀針飛快的在小囡囡的胸口,等到七八根銀針落下,陳希夷已經滿頭大汗。
「靈兒,幫為師扶她起來。」
「哎!」
趙靈兒連忙應聲,從地上把小囡囡扶了起來,陳希夷又深吸了口氣,在小丫頭後背,輕輕拍了三下。
「散開些。」
他話音剛落,原本閉目昏迷的小姑娘突然張開小嘴,嗤得一聲吐出一口好大的鮮血,嘔在了身前。
趙顯心中一動,知道這是小姑娘體內的污血。
她被那馬兒踢在胸口,踢傷了肺部,體內鬱結的好大一灘瘀血,被陳希夷輕輕三掌,悉數拍了出來。
這看似輕飄飄的三掌,耗去了陳希夷大量的力氣,他顫巍巍從地上起身,對著趙顯跟馬二娘拱了拱手。
「她體內的瘀血已經被貧道逼了出來,但是她身子骨太弱,能不能熬過去還要看看上天有沒有好生之德。」
陳希夷瞥眼看了看依舊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小丫頭,嘆了口氣,「三天之內,她能夠醒過來,這條命就算是保住了。」
馬二娘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以頭搶地砰砰磕頭,「多謝道長,多謝道長!」
陳希夷連忙側開身子,避過了一半禮數,然後把她扶了起來:「夫人不必多禮,你女兒能撿回這條命,貧道功勞不大,你該謝謝世子殿下才是。」
「世子殿下……?」
馬二娘迷糊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世子殿下說的是趙顯,她又作勢跪下,趙顯連忙上前扶住她,安撫道:「大姐,不必客氣,不必客氣……」
「世子殿下……?」
人群之中,又傳來一聲帶著顫音的疑問聲音。
趙顯循聲望去,只見馬二娘的那位叔公,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自己身後,雙目之中。竟然全是淚水。
「世子殿下……老朽想問問,您是哪位王爺……的世子?」
這話問得有些不客氣,換作啟國任何一個王族世子,多半都會大發脾氣,但是趙顯只是微微一笑。「還能是哪個王爺,在肅州城,還能有第二個王爺麼?」
聽了趙顯的回答,這位老人家更是激動的渾身發抖,他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叩頭不已。
「肅王衛先登營老兵馬季,見過世子殿下!」
馬季原本是一個看起來垂垂老矣的老農,但是當他說起這句話的時候,竟然滿面紅光,仿佛年輕了二十歲一般。
更讓在座所有人吃驚的是,他是單膝跪地,行的是啟國最標準的軍禮。
「你……您是我肅王府的老人?」
馬季高聲嘶吼:「回世子殿下,小人十年前是肅王衛先登營十夫長,跟隨肅王爺南征北戰近十年!」
趙顯有些發懵,他對於他那位「便宜老爹」的光榮事跡,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他根本不知道,在十幾年前,趙長恭麾下還有一支幾乎無敵的肅王衛,以及肅王衛里最為兇猛的先登營。
趙長恭十八歲就從軍打仗,一直到十年前,被當今皇帝逼離京城,來到肅州城就藩,當時他麾下近十萬兵馬,被迫解散,編入啟國其他軍隊。
但是他的三千名親衛,卻一路送他到了肅州城裡,後來更是有近六百名老卒,乾脆就留在了肅州城定居!
趙長恭並沒有薄待他們,昔年肅王府的數萬畝田地,大多都是分給了這六百戶人家,而且趙長恭還還不收他們田稅。
直到三年前,趙長恭病逝,肅王府的封邑地產都被朝廷或收了回去,或賣給了當地的士紳,這些當年的「肅王衛」們的好日子,才到了頭。
馬季跪在地上,任憑趙顯如何攙扶,他居然紋絲不動。
「這十年來,我等多次求見王爺,他都是避而不見,三年前咱們收到消息,說是他老人家走了!」
說到這裡,馬季老淚縱橫:「後來更是聽說,王爺家裡的六個公子,也相繼病逝,咱們這些老兄弟各個咬牙切齒,恨不能跟著老王爺一起去了!」
「十年前咱們約定同來肅州宿衛王爺,到頭來連他的香火也沒能保住!」
「天可憐見,王爺還有您這麼一個兒子,天可憐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