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東來愣住了,回過頭看到是穆竣,那湧起的怒意未曾壓下卻也未曾爆發出來,打了一聲招呼。
「你,你,你,無關人等都請他們離開,把道路讓開。」穆竣根本不看范東來,也不理會那些向著自己衝過來的『長槍短炮』,徑直走開,臉上冷峻異常。
「穆區長,請您……」市里電視台的記者認識穆竣,馬上向前探了探身子,要衝過警察的阻攔衝到他身邊詢問,別的記者也都是一副躍躍欲試向前沖的模樣,范東來繃著臉一副不高興的模樣,沒有現場發作已經是最大忍耐。
穆竣猛的回頭,眼帶怒火:「都tm的滾蛋,沒時間搭理你們,要不給我放下手裡的東西衝進去救人,要不就趕緊退出去,裡面有垂危生命需要救治,你們所謂的知情權,有生命重要嗎?」
伴隨著穆竣的怒吼,現場一片寂靜,不是說他的言語具有穿透力感染到了現場的人,也不是真如他所說是垂危生命喚醒了他們的良知,真正震懾現場的是穆竣那猙獰的面容,何為滿目猙獰今日他們算是見識到了,那眼眸中的火焰,足以吞噬掉任何人。
「是漢子的,帶上手套,跟我上。」
無疑,領導幹部親臨一線乃至親上戰場,所具備的感染力是空前強大的,尤其是穆竣這樣長久佇立形象,短時間內又有視覺衝擊力的表現,救援的人跟著穆竣衝上前,向著那已經無法用人工救援方式拯救生命的坍塌物沖了過去。
漢子,爺們,這是對真男人的某種市井稱呼。
穆區長衝上去了,站在後面的人,還好意思嗎?
冷水與粉塵的對撞。刺激眼鼻的辛辣味道,還有零星火花的復燃,最重要的,那充斥著慘烈的血色地帶,慘不忍睹的畫面下,如何下手,從何下手,能夠挪動的磚頭瓦款鋼筋水泥破碎玻璃都已經挪開,剩下的都是橫樑巨型鋼筋,成塊的樓板覆蓋著難以移動的區域。要不是那位女工人確信自己的丈夫一定還在廢墟之內,搜救隊伍已經準備結束第一階段的搜救,待到大型器械的到來再進行第二階段的搜救。
可等到第二階段,就過了最佳搶救時間,穆竣身體力行,戴上麻布手套,抓起救援用的一把鋼釺,示意剛要退下來的救援隊伍再努努力,切莫放棄希望。
那女工人就跪在地上,滿面淚流的同時絕望的看著那片廢墟。拉也拉不走,待到穆竣帶著人又沖了上去,女工人哇的一聲從沉默的絕望再一次爆發開來,嚎啕大哭之餘,對著重新跟隨穆竣踏上廢墟救援的所有人,在淚眼模糊的視線中,不斷的磕頭,嘴裡碎碎念著只有她自己能夠聽得懂的話語。
看到這一幕。那些無冕之王選擇性的暫時忘記了穆竣的猙獰無禮。
有一位記者,當身體被推離警戒線的時候,拍到了遠距離的模糊畫面,發表了一篇轟動紅遍全國的文章,通過剛剛興起的網絡,成為了家喻戶曉的一個故事。真實的故事。
「生命,價值幾何?」
一篇帶有討論筆鋒的文章,生命,究竟價值幾何,筆者將這一年中央主打的反腐倡廉事件擺到了台面之上,那些在酒桌上舞池中的漫畫版本肚滿腸肥的貪官形象,與那模糊照片延伸到最遠處站在廢墟高點的身影,放在了文中的對比照片位置。
文中沒有提到穆竣的名字。甚至沒有提到具體的官職,只是帶過江東區某位領導幹部,在怒斥了記者之後,帶著人重新沖回到事發現場,盡其所能對還被埋在廢墟之下的可能存活生命進行救治。
這鮮明的對比。即帶有諷刺意味,又將江東區領導層在面對危機之時表現出來的高素質大讚一番,生命的價值,在特定環境下,並不單單只是為了解救一條生命,用十幾個人冒著生命危險在那裡只為救一個生死不明之人,過了,不值當,可不要忘了,就在這一刻之後,整個現場的秩序一下好了起來,所有正在進行施救的救援人員,都會不自覺地拍拍胸口問問自己,敢不敢跟著穆區長一樣拼。
以框架結構修建的廠房,能夠炸得它轟然倒塌,中心爆點的威力可想而知。
大片的鋼筋混凝土結構碎裂疊壓在一起,能夠挪動的早就挪動了,穆竣喊著口號,大家以匯聚起來的力量撬動著最上面的巨大樓板,隨著人數的增加,力量的偏移,一陣顫晃之後碎石子和泥沙滾落,大有二次坍塌的趨勢。
「穆區長,不行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還是得等大型器械過來。」吳景生背著包,滿臉泥水汗水勾勒的髒兮兮,用衣袖抹了一把,眼睛適應當下環境即可顧不得乾淨髒埋汰。
所有人都將視線投向穆竣,他們有些人是為了在領導面前表現,有些是純粹為了救人。有些人心裡會覺得穆竣是在沽名釣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有些人會覺得穆竣是在作秀,少數人會相信,江東區的穆竣區長,是個真正的好官,為民著想見義勇為。
正在施救的真正在險境中搶救過重傷員的救援人員就不會這麼想,別看爆炸的危機已經解除,可別忘了那已經坍塌的廠房,一旦失重或是某塊正好卡在那裡關鍵位置保證當下狀態的物體脫離,那麼一大堆由鋼筋混凝土構築城的廠房廢墟,一旦發生二次坍塌,很有可能對人體造成傷害,而處於穆竣等人所在位置的幾個人,更是很容易被二次坍塌再次掩埋。
作秀,有將自己置於險地的嗎?
當穆竣等人掀起了一塊樓板一根重達數千斤的巨大鋼筋混凝土時,笨重的挖掘機緩緩開了進來。
穆竣抹了抹汗水,對著一股勁要松下來的人喊道:「大家加把勁,千萬別泄,如果這裡面躺著的是你的親人,你希望別人如何?我們都算是受難者,我為人人。人人為我,來,機器畢竟只是機器,做不到細緻,一個小心,挽回的是生命,也有可能挽回機器做不到細緻下的一條胳膊一條腿。來啊,加把勁啊,別灰心啊……」
心氣,精氣神。現場要的就是這種狀態,隨著穆竣的口號,現場響起了整齊的號子聲,不盡整齊也沒有慷慨激昂感人至深的言詞,卻在這夜幕之中,給了所有人一杯暖人心扉的熱湯,我們在奮鬥,我們在為了救助親人而奮鬥,江東區以工廠為軸,家家戶戶安在這裡。親戚朋友各個崗位的都有,不大的江東區要是人面廣一些的,那幾乎是走在大道上都隨處可見熟悉的身影。
這工廠的爆炸,救援隊伍中有相當一部分都是受難工人的親朋,穆竣的話迎合了他們的心態,如果低下是自己的親人呢?
那跪在地上以充滿希冀期待目光盯著自己的女人,那數個老少不一從外面跑進來咆哮著衝上來的身影,大有要將整個山都推倒架勢的男女老少。這裡面,有著他們的親人。
女人不再跪著,用滿是鮮血的手在跟著挖掘機挖出的區域摸索著她認為下一秒就會出現的丈夫身軀。
十幾分鐘之後,當夾縫中滿是鮮血的手臂微微擺動時,現場響起了歡呼聲,或許這不如大型災難救死扶傷的數量。可這是大家精誠合作不放棄的結果,是因為妻子對丈夫堅定不移的相信,據後來醫生說,如果再晚一會兒,失血過多很有可能會危及生命。
歡呼聲為這悲慘的一夜注入了些不同的色彩,現場確認再無傷病員後,救援隊伍大批的撤離現場,將這裡留給善後消防和事故排查部門。救援將會轉戰到醫院當中,在那裡,還有著很多的傷者等待治療。
穆竣沒有跟著大隊人馬前往醫院,還是作為現場領導留了下來,面對范東來到扈雍志面前的微詞。他輕輕一笑不為所動,大氣的人會選擇用大氣的方式解決問題,小肚雞腸沒有什麼遠見的也就只能用一些自以為聰明實則可笑無比的方式來處理問題。
影響媒體工作?
太可笑了。
那些記者當中自然也免不了一些邊緣份子,總將正經報道當作沒飯吃的行當,偏要弄出一些邊角余料來才覺得過癮,這類人看穆竣的態度那就是大有文章可做,甚至他們會願意讓穆竣大發雷霆乃至對記者爆粗口動手砸相機,這樣他們就會有題材可以寫,就會有他們認為是賣點東西可以操作。
大批的人撤離,警戒線拉的也不是那麼緊,關鍵是也沒多少人會對空無一人的事故發生地還有多少興趣,至多也就是站在遠處,指指點點討論一番,真要讓他們上前,煙嗆著刺鼻的化學藥劑味道熏著,都恨不得離遠一些。
穆竣靠坐在車中,車門敞開著,也顧不得身上髒兮兮的會將車座弄髒,只想靠一會兒喝點水抽支煙緩解一下乏累的身體,還沒等他閉上眼睛正經的抽上一口煙,呱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穆區長是吧,我是xxx的記者,關於您剛才對新聞媒體的態度,您沒有什麼可說的嗎?新聞媒體是擁有知情權的,在我們自身不畏懼危險的環境下,在不影響你們正常進行施救的過程中,我們有權力到達任何區域進行任何想要進行採訪,您以暴力阻攔了我們,現在,您有什麼想要說的嗎?」
穆竣翻了翻眼皮,大學四年,別的沒接觸到,恃才傲物那些傢伙的自命不凡他是見得多了,很多無良記者也有類似毛病,總是會將自己心中的想當然從口中吐出,然後會無恥的認為所有人都必須按照自己的想當然來行事,否則即是有違人類自然規則,是要受到所有人的唾棄和譴責乃至對立。
穆竣根本沒理會他,重新閉上了眼睛,吳景生從一旁過來攔住他:「不好意思,穆區長太累了他需要休息,有什麼想問的咱們在政府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上再提,好吧,現在,穆區長需要休息,一會兒還要到醫院看望病人。」
「穆區長,請您說一說吧。您不能這樣,我們是有知情權的,你不能攔著我……」對方隨著情緒的失控,言語中不再客氣,流露出一絲的狠辣,韓米從一旁走過來,掐著對方的後脖頸子,微微用力直接讓對方暈厥還不會留下痕跡,以他的水平做這種事手到擒來。
「對不起,這位記者同志突然暈倒了。你們安排人找一下他的同事,或是直接送他去醫院。」韓米將他遞給了警戒的民警,撤離之後也由區里一些派出所和市里一些派出所調過來的民警配合武警進行警戒。
直到凌晨三點,穆竣才得到了最為準確的消息,爆炸地所有可能潛在的危險全部排除,所有危險設備全部轉移到絕對安全的區域,產生爆炸的原因也基本摸清,現下看是多方因素巧合碰在一處造成,更為具體準確的原因還需要更多時間進行詳細現場勘查。
罐車停放區域、人員不重視安全秩序、廠區對危險品約定俗成、多為人員的疏忽大意……
歸根結底一句話,一段時間沒出事。大家都覺得沒問題,三令五申的要求也不會搭理你,我行我素的按照自己節奏做事,廠子也不會勒令嚴要求,畢竟把下面的工人逼急了,廠子也不願意,上面政府部門又沒有一定要按照標準審查,大家差不多得了。你好我也好,省得麻煩。
正是這樣的心態,才讓這一夜的災難發生,十幾條人命,數位需要截肢的終身殘疾,直接經濟損失過億。這些慘痛的代價,非得以這樣血的教訓才能喚醒大家的安全意識嗎?
一人為仙,難以天下歸心;天下為仙,才得諸天朝奉者。
一個人,無力回天,縱然為仙,縱然絕頂於世間,也要有一群忠實的戰友。才能成事。
「統計,要保證在明天,不,已經是今天了,今天日落之前。要讓所有居所受到損傷的百姓重新回到家中,玻璃碎的換玻璃,房屋有損傷的修補房屋,車輛和日用品等等,只要是這一次爆炸影響到的,都先給人更換修補,這麼大的廠子擺在這裡跑不了,先要救人估摸著一時半會兒也拿不出那麼多錢,就算是總廠調集也需要時間,可老百姓不行,他們一天都不能離開家生活……」
穆竣離開了現場卻沒有去休息,也沒有去諸多領導扎堆的醫院,而是儘可能的在自己職權範圍內多想到一些最根本的問題予以快速解決。
他不會去詬病別人的想法和他們在做什麼,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處事準則,你的也不一定都是對的,盡我所能無愧我心,在災難面前,人力所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每一點力量都是貢獻,別人做的或許就是你做不了的。
「穆區長,您該休息一下了,這都忙了好幾天,本來想今天休息一下,又遇上這樣的事情,白天指不定會多忙,您能扛得住嗎?」吳景生記錄完後對著穆竣懇切的言道。
「嗯,我知道了,你也累壞了,安排完早點休息,我跟楊書記匯報一下。」也沒想著回家,更沒想著去洗個澡舒舒服服休息一下,韓米將車子停在昏暗燈光的路燈下,吳景生開著副駕駛的門,按照穆竣的吩咐一一安排下去,今夜出了這麼大的事,全區各個部門的領導幹部手機都是開著的,先不談他們有多麼的敬業愛崗,也是怕觸領導的霉頭,當下領導都是一肚子的火,想要找你又馬上找不到你,妥了,你點背了,等著吃排頭吧。
穆竣給楊平打了電話,也得知了醫院的一些消息,傷患家屬的情緒很不穩定,領導們能夠留在醫院坐鎮的都留在了那裡,榮書記和幾位領導回了市委,這麼大的事件,向省委省政府做專題報告,還要進行溝通省里大醫院的外科教授,還要……
從沒有單獨存在的事件,穆竣匯報了自己這邊的工作後,也得到了接過楊平電話的扈雍志讚許,對他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臨危不亂的大局觀、鎮定自若的指揮給予了高度讚揚,並專門嚴詞命令穆竣務必要去好好休息,其他事情市里區裡的幹部不是沒有。
這話看似是褒,實則帶著一點貶的意思,你穆區長不會是想要將我們所有人的工作都包了吧,木秀於林嘛。
穆竣示意了一下,韓米車子一轉,他知曉穆竣的性子,沒有將他送到寧寧那裡,而是回到了區里老招待所,直接吳景生也沒回去,三個人都在這裡休息。
穆竣洗了個澡,本想睡覺又想到招待所內那些被迫從家中出來居住的百姓,還有一些被玻璃碎片和硬物劃傷的輕傷者安頓狀態。
換了身衣服,頂著乏累穆竣又跑到招待所前台,吩咐早已經趕過來的經理,一定要做好接待工作,大型的事故過後安撫人心很重要,穆竣發現自己有些婆婆媽媽,連早餐都囑咐了一遍,這才返回到房間,看了一眼滿格電的手機,放在枕邊,也沒脫衣服,就靠在床邊倚著枕頭,想著眯一會兒,這一沾枕頭,不一樣的2000年在忙碌中過去,新的一年,在血與火之中,動靜很大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