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沐侍郎給人的感覺只是心灰意冷的話,秋姨娘在親耳聽到沐侍郎的決定後,則是萬念俱灰,不抱任何希望了。
在矅秋還不是秋姨娘而只是杜靜姝的貼身大丫頭時,沐靈昀依然是上京城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風流倜儻、放蕩不羈的沐家大郎。
然而正是這麼一個桀驁不馴的人,卻不計較得失與回報,將他所有的柔情和真心全副交到一個女子手裡。
那時她是地上的塵埃,而他是天上的神祇,他和杜靜姝是一對神仙眷侶,她不過是他們背後的點綴。
後來杜靜姝因為身份原因被沐府本家所驅逐,矅秋則被刻意留了下來,輾轉顛簸,最終如願成為沐侍郎的妾室,同時也是杜靜姝安插在沐府的一棵棋子。
這十年裡,杜靜姝偶爾會從矅秋那裡獲取一些沐侍郎府的消息,大多時候與她並無聯繫,以至於矅秋險些以為,她只是一個平常的妾而已。
今春,秋姨娘有身孕的消息在沐府流傳開來沒多久,杜靜姝就傳來了信,這個孩子不能留。
即使杜靜姝離開沐府已十多年,身處千里之外。但她一封鴻雁傳書,冷冰冰的幾個簪花小字,就決定了秋姨娘肚中孩兒的命運,只能胎死腹中。
這個孩子留不得,矅秋比誰都清楚,她鬥不過杜靜姝。
十年後宅平靜的生活,她以為自己的心已經一片死水,卻不知怒火一經燎原,已不是她一己之力所能控制。
她的孩子不能白死,至少杜靜姝不能永遠那麼高高在上,宛如天神般決定每個人的命運。
秋姨娘決定抗爭一次。
既然無法與杜靜姝正面交鋒,那就拿她的女兒開刀好了,母債女償,天經地義!
秋姨娘褪去柔弱的外衣,從坐上霍然而起,她滿面怒容,右手顫巍巍地抬起,雙目圓瞪,飽含著難以置信。
「老爺,那還未出生的孩子,可是您的親骨肉啊!」
沐侍郎沉下了臉,他心裡因為此事原就亂成了一團麻。
「你先回房待著。」但他依然強壓下心裡的煩亂,軟和了語氣道。
然而秋姨娘從他神情間讀到的只是滿滿的不耐煩。
她悽厲一笑,忽然抬手抽下發中唯一一根金簪。
那原本便是她打算用來對付沐清漪的武器。
青絲如瀑,映襯著女子明艷悲絕的面龐,仿佛一瞬間,秋姨娘已經魔障纏身,化為鬼魅。
「妾雖低賤,可我的孩子決不能就這樣慘死!」她一字一頓,聲音尖銳而悽慘,「那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
沐清漪悄無聲息地從坐上站起,密切注視著秋姨娘的一舉一動,全身上下充滿戒備的力量。
「今日我無力替他伸冤,唯有化身厲鬼,雖不瞑目,冤魂不散,永伴他身邊!」語畢,握簪的手反手一轉,將其深深刺入自己的頸部。
「我要讓沐府的列祖列宗好好看看,他們的後代,是怎樣的冤孽!」秋姨娘說道最後,已經氣若遊絲,身子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鮮紅的血柱從她的頸間蹦出,在空中劃出一道細長的弧線,濺落在光潔平整的地面上。
沐清漪怔怔地看著這一幕,屋中眾人都陷入怔忪之中,不知是誰一聲尖叫,打破這詭異的寂靜。
沐清漪雙腿一彎,跌坐在了身後的椅子上,沐侍郎則連忙俯下身,將秋姨娘摟在懷裡,用力按住飆血的地方。
他的按壓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鮮血如注,汩汩自指尖劃出,沒過一會兒,秋姨娘已經面如白紙,她強撐著最後一絲力氣,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他桀驁的眉,不羈的眼,卻在舉到一半時,無力地垂了下去。
沐清漪坐在圈椅里,只覺得胃中一片翻騰,她用力捂住嘴,方將那股酸意壓了下去,眼前不知何時,早已模糊了視線,豆大的淚珠不受她的控制,一顆顆地落下,為何會演變成這副模樣?她在心中問自己。
沒有人想起該叫一個大夫過來瞧瞧,沐太夫人和沐蘇氏一聲不吭地坐在榻上,冷眼看著這一幕。
小蘇氏面上的表情變幻莫測,雖強作鎮定,卻壓不下自心底而生的恐懼。
沐侍郎鬆開滿是鮮血的雙手,隨意在衣擺上擦了擦,走到門口,低聲向陳媽媽吩咐,「找兩個老成的媽媽來。」
陳媽媽在門口,將屋內情形聽得一清二楚。
她不曾出口問什麼,只俯了俯身,領命離去。
少頃,兩個經驗豐富的媽媽過來,帶了一副棉被,將秋姨娘卷了,到偏房洗乾淨,穿上一身乾淨的衣裳,置於榻上。
屋中的血漬被丫頭拿了角皂擦了又擦,待一切收拾齊整,天邊已現出微微晨光。
沐侍郎已起身上朝去了,沐太夫人對小蘇氏道,「準備一口薄棺吧,待老爺回來後,問個地方埋了。」
「是。」小蘇氏回道,聲音里微微帶著抖意。
「都回去歇著罷。」沐太夫人仿佛一瞬間老了許多,難掩面上的疲倦,托著陳媽媽的手,緩緩自臥房去。
沐蘇氏也被丫頭抬走了,小蘇氏跟在她的後面。
「姑娘?」鳴琴的眼睛紅紅的,見沐清漪獨自一人待了很久,忍不住出聲喚道。
「不惜拼了這條命,就為栽贓我一個謀害庶母的罪名,值得麼?」沐清漪口中喃喃低語,由最初的震驚轉為此刻的心情複雜。
她約莫可以猜到,秋姨娘以死來離間自己與沐侍郎的關係,是為了報復母親。
不管因由為何,她對母親,該是恨之入骨。
只怕在秋姨娘的認知里,她沐清漪一個失去侍郎府支持與娘家離心的庶女,又有何底氣在貴人遍地的國公府立足?
確實,就連王擎勵的貴妾馮氏都是一方守城將的嫡女,若無王琅的庇護,沐清漪可以預料,她在成國公府將會舉步維艱。
此事過後,她與沐侍郎之間的嫌隙只會越來越深,若沐侍郎因此而不買王琅的賬,她能夠與王琅交易的籌碼已經少之又少了。
沐清漪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從左上站起,低頭瞥了眼已無一絲痕跡的地面,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她腳步沉重,走出秋禧堂正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