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已經爬上了中天,樹枝在院子裡投射著斑駁的影子,風吹過來,樹枝搖曳著,月光、樹影一起晃動,象微風吹動著的湖水。
珍娘將黃曆迎進屋內,兵荒馬亂的年月,她惦記著黃曆的安全,象個小媳婦似的扑打黃曆身上的灰塵,忙忙呼呼地燒水熱飯,想讓自己依靠的這個男人感受到家的溫暖。
再過些日子就是一年了,這就是天意吧,黃曆苦笑著攔住珍娘,示意她坐下來聽他說話。從進門到現在,黃曆甚至沒碰過珍娘一下,心理上的糾結,使他覺得哪怕再拉珍娘的手,都是一種存心不良的惡意舉動。
怎麼說呢?黃曆皺著眉,在路上他不是沒想過如何開口,但當真的面對珍娘時,他原來設想好的便全部被否定了。
珍娘也覺察到了黃曆的異樣,她沉默著,手用力地捻著衣角,自卑,一直伴隨著她,即便是黃曆熱情地擁抱她,與她親熱時,她也沒忘了自己其實是個小寡婦,黃曆對她和妞妞有著難以報答的恩情,她的順從更多的應該是一種報恩的表現。當然,黃曆也是她的依靠,她感到安全,感到溫暖。
「珍兒,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這真的很難開口,但我不想受著良心的指責,也不想讓你有遺憾。」黃曆斟酌著字眼緩緩說道:「小鎖他,他沒死,我見到他了……」
珍娘似乎沒聽清黃曆的話,她迷惑地抬頭望著黃曆,直到黃曆又重複了一遍,她只覺得腦袋轟的一下,一剎那間,竟是一片空白。
…………………
這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受,驚喜、詫異、痛苦、羞愧……,珍娘幾乎喪失了思考的能力,怔怔地,淚如雨下,望著黃曆,嘴唇翕張,卻又說不出話來。
黃曆也很難受,他已經反覆思考過,知道自己最好的選擇是什麼,儘管傷心,儘管失落,儘管不甘,但他應該勇敢地去做,而不是把這個難題推給珍娘,讓她在兩難的選擇中痛苦掙扎。作為一個傳統女性,黃曆知道珍娘心中的傾向性是什麼,但要逼她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也絕對是折磨和煎熬,黃曆不想讓她背上沉重的心理壓力。如果自己做得到,哪怕是說假話,也讓她得到解脫,身體和心靈的雙重解脫。
「珍娘,你回屋休息吧!」黃曆有些無力地擺了擺手,說道:「明天我就把小鎖從旅館接回來,然後我要到上海去。忘了告訴你,我的記憶恢復了很多,我原來是有父母,有媳婦,還有小孩的,我應該,應該去和他們團聚。」
珍娘眨了眨眼睛,不管她相不相信,黃曆的話的確讓她覺得輕鬆了一些,她不必再為如何說出自己的決定而感到痛苦和為難。
黃曆起身送珍娘出門,當珍娘走過他身旁的時候,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感情,將珍娘緊緊擁入懷裡,沒有**,只是緊緊抱著,輕輕地叫著「珍兒,珍兒,讓我再抱你一次,就一次」,他最後一次感受著珍娘的氣息。
珍娘哭了,眼淚不住地流在黃曆的脖頸上,哽咽地低聲呢喃「對不起,黃大哥,真的對不起……」
第二天一大早,黃曆收拾好行裝,只帶了隨身衣物和一些錢財,剩下的都給了珍娘。他把何大魁找來,簡單說了一遍事情的經過,讓何大魁去把張小鎖接來,他就不再露面了,只說事情緊急,他馬上就要走,以後估計也不會再回來了,請何大魁繼續照顧珍娘一家。
「這,這是,唉!」何大魁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瞪眼擰眉拍大腿,也不知道是該為小鎖還活著而高興,還是該為黃曆的黯然離開而難過。
「我和小鎖昨晚聊了一會兒,他死裡逃生,這一路上又吃了很多的苦,現在一家團聚,是件喜事啊!」黃曆勉強笑了笑,說道:「何叔,這兵荒馬亂的,生活不容易,你們一家就搬到旁邊的房子裡去吧,這房租什麼的,珍娘那裡都好說,她也跟您說起過這事吧?我呢,這腦子也好使了,原來是個富裕的大家子,我這麼長時間音信全無,家裡親人還不知道怎麼惦記呢!所以,急著回去。」
「那,這以後黃兄弟你就不回來了?」何大魁不舍地問道。
「那還說不定。」黃曆敷衍著說道:「看情況吧!」
何大魁惋惜地搖了搖頭,說道:「早走也好,這城外又是槍,又是炮的,打得人心發慌,這城裡也不知道保不保險,早走了安全。」
嗯,黃曆點了點頭,進屋拎著提箱走到當院,北屋的門一開,珍娘紅腫著雙眼走了出來。妞妞和小琴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只以為黃曆又要出門,笑嘻嘻地跑過來,對黃曆說道:「舅舅,回來時給我買好吃的,還有……」
「好,好,在家都要乖啊!」黃曆笑著摸了摸兩個孩子的小腦袋,又揪了揪她們的小辮子。
何大魁看了看珍娘,微微嘆了口氣,轉身先走到院門口,給黃曆和珍娘留個單獨說話的空兒。
黃曆笑著望向珍娘,說道:「我這就要走了,你收拾好等著迎接小鎖吧,屋子裡的東西你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扔,不用給我留著。桌子上有個小布包,你收好了,拿錢給小鎖治治病,把身體先弄好。」
珍娘又要掉下淚來,用手抹了下眼睛,低聲說道:「路上小心,要是找不到家,就再回來,那屋子我給你留著——」
「千萬別留,我——不會回來了。」黃曆嘆了口氣,說道:「咱倆是有緣無份,這是天意,怪不得別人。好了,我這就走了,保重。」
「保重!」珍娘嗓子哽住了,想說些別的,可話再也出不了口,她自己也覺出她的聲音里並沒帶著一點水分,而象枯朽了的樹枝被風颳動的不得已而發出些乾澀的響聲來。看著黃曆大步走了出去,她的視線模糊了,緊跑了幾步,扶著門框,看著黃曆越走越遠。
黃曆走出大門,便再不回頭,這是天意,他現在又是孤身一人,了無牽掛。除了心靈上受了損傷,他身上並沒一點血痕,他的目光深沉而冷酷,當感情的羈絆驟然解脫後,他竟有一種嗜血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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